姜嫣收回目光,手腕搭在桌案边缘,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三下,若有所思的轻声道:“借着七夕给掌印送女人,这个闻应辉的心思倒巧。”

    魏清远用余光偷偷瞟了姜嫣一眼:“微臣听说这位闻大人在朝中的名声不大好,连累的数年未能升迁,有此举动倒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姜嫣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边含着一点笑意看向魏清远:“那魏公公想不想要女人呢?”

    魏清远愣了一下,连忙陪着笑回道:“娘娘快别说笑了,微臣是个断了子孙根儿的,哪里还能肖想女人呢?”

    姜嫣笑眯了眼睛,笑不是好笑,看得人瘆得慌:“哪里话,宫里头太监结对食也是寻常事,公公若是哪日有了可心的姑娘,千万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替你向皇上请旨,让皇上亲自为你赐婚,到时候光明正大地迎姑娘过门儿,那才叫一个风光不是?”

    魏清远一听这话,连忙扑跪在地上:“微臣多谢娘娘美意,往后定会对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姜嫣一扬下巴,轻轻巧巧的开了口:“得了,时辰不早了,歇着去吧。好好办事,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随着一声“微臣告退”,魏清远退步出了大殿。

    此刻殿内除了姜嫣再无旁人,宫女太监们都守在外面。

    或许是满腹的酒气未来得及消化,心头的怒火擦出了火星子,姜嫣感觉胸膛瞬间灼烧起来,满心满肺充盈起了一股乌烟瘴气,憋的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闻应辉,很好,她咬着牙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赶明儿薛淮若是敢在她面前替闻应辉说半句好话,不仅闻应辉要倒霉,连同他薛淮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嫣带着一肚子气回到永宁宫,进门时她看见了严瑞,没好气儿的说道:“明天让薛淮来见我。”

    严瑞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姜嫣脸色不对,次日在向薛淮回报的时候顺嘴提了出来。薛淮不明所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将严瑞打发了回去。

    今个儿宫里事儿多,薛淮先是听了早朝,再回司礼监处理了半日公文,午后又与两位秉笔太监一同参议了内阁的议会,主题是是否该推行新的税法政令。

    阁臣们各有各的立场,吵来吵去吵不出个眉目。他原本就因为昨夜那个女人的事儿没有睡好,此刻听着如此聒噪的声音只觉得魔音入耳,脑仁儿疼得慌。可惜疼还是白疼,论战到了最后还是落在了“改日再议”四个字上。

    薛淮拧着眉头离开内阁,一边走一边摇头,同时回头对身侧的小伍说道:“就受不了这些酸儒办事情,又要贪名声,又要贪功绩,两边都想要,天底下哪儿他妈有那么好的事情。”

    小伍陪着笑说:“这些个大人不向来如此吗?”

    薛淮闷闷地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一刻了。”

    薛淮砸吧了一下嘴:“怎么都这会儿了,皇上今晚上召哪位娘娘,定了吗?”

    小伍回答道:“听说是宁嫔。”

    薛淮望着天边橙红色的云霞轻轻一点头:“成,你先出宫吧,我去趟永宁宫。”

    小伍轻声提请:“诏狱那边儿还等您呢。”

    薛淮抬手一拍小伍的后背:“放心,宫门下钥前我肯定出宫。”

    说完,快步往永宁宫走去。

    永宁宫内灯火通明,薛淮刚一进门,看见严瑞正拿着粘竿儿粘树上的知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严瑞回过头,目光在对上薛淮的刹那连忙躬下身,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见过掌印。”接着回头高声唤来春信。

    春信快步迎到薛淮面前:“薛掌印来了,我们娘娘一直在等您呢。”

    薛淮问她:“娘娘在哪儿?”

    “正在沐浴,泡池子呢。”

    “那我等等。”

    “不必,娘娘说了,您若是来了便请您直接进去。”

    薛淮愣了一下,随后又想自己是个阉人,主子若是点名儿要自己伺候,自己哪有不遵命道理。也罢,他微微颔首,跟着春信进了浴汤房。

    浴汤房并非每个宫都有,除了皇上的乾清宫以外,永宁宫的是独一份儿。汤房不大,当初建造的时候有意做了个半露天的样式,四方的池子一半掩在屋檐下,另一半伸出去,面对着一丛密密实实的翠竹,颇有野趣。

    薛淮进去前特意摘下官帽脱下外袍,外袍厚重,是朝服,他今日来不及换,于是只能脱了,留下里面青灰色的长衫。里头的地板是柚木的,沁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官靴踩上去会留脚印,索性也脱了放在一旁。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他刚走了没两步,听到里面传来姜嫣的声音:“把门锁上。”

    他怔愣了一下,依照吩咐扣上门闩。

    “过来。”姜嫣清冷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

    薛淮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当心里的预想与眼前的一幕相重合时,心头还是倏地颤了一下。

    明月高悬,飞檐下吊着两盏宫灯。姜嫣背对着自己泡在水里,湿淋淋的发尾被拢在胸前,露出一整片光洁的后背。

    那后背仿如白璧,无暇细腻,在光线的渲染下发了光。姜嫣伸手拿来浴池边上放着的一壶酒,壶是琉璃壶,薛淮眼睁睁的看着艳红色的酒液顺着长而窄的壶颈滑入她的咽喉。

    这个颜色,想必是她最爱的胭脂醉。

    忽然一阵暖融融的晚风拂过,竹影摇曳,腾腾雾气倏的从眼前消散。薛淮不知怎地忽然就有些恍惚,像是不知不觉中入了梦。

    姜嫣回过头,用眼角瞥他:“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薛淮收回目光,努力的静定住心神。垂眉敛目的向前走去,他刚走到浴池边上,忽然手上一热,是姜嫣用湿淋淋的手抓住了他。

    姜嫣回过身,缓缓从水里站起来,目光始终落在薛淮的脸上,可薛淮却是闭了眼睛,根本不敢看自己。她忽然就起了促狭心思,倾身凑近他耳边道:“昨夜那姑娘美吗?”

    心头猛地一沉,薛淮急忙想要解释,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睁了开。刹那间,他面红耳赤了,紧接着整个人被姜嫣拖进水里。

    温热的池水没过他的头顶,他在慌乱中抱住了姜嫣。姜嫣身体滑的好似一条水蛇,他慌忙收回手想要往后退,哪知那水蛇不依不饶的攀缠上来,用一双手臂牢牢地锁住自己的脖颈。

    “沈晏时,你疯了!”薛淮捋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气,有些急,更是羞的厉害。

    姜嫣将头抵在他肩膀上:“说,昨夜那姑娘美不美?”

    “我……”薛淮仰头望天,嘴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随时要溺死过去:“我没有,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更何况……我……我怎么做?”

    姜嫣像个得胜者般地漾出淡淡微笑,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他:“人都被抬进你府上了,你还想抵赖?”

    薛淮深深地一闭眼,仿佛是被逼入死角的困兽:“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里透出引而不发的力量。

    姜嫣轻轻捏住他秀气而光洁的下巴:“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仿佛是忍无可忍了,薛淮一把握住姜嫣悬在半空的手腕,目光恶狠狠的看向她:“是,告诉我,是谁,我立刻宰了他!”

    他青色的衣衫漂浮在水面上,好似一片舒展的浮萍。

    姜嫣嘴唇动了动,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生了怯。轻轻挣动手腕,她想逃开薛淮的掌控,奈何薛淮像是较上劲了似的,死活是不肯放。

    在一片莹莹水波中,姜嫣侧过头,听见了薛淮低而哑的声音:“沈晏时,我若真是想做什么,那也必须得是跟你。”说着,他伏在姜嫣腰上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啊——”姜嫣吃痛,毫无防备地叫出声来。

    这一声正刺中薛淮的神经,他只觉得通身的热血都朝着头顶涌去,将他的理智彻底击溃。一把大火开始在他的体内燃烧,转眼间便到了烈焰冲天的程度。羞怯与瑟缩全没有了,他成了饿久了的狼,在吻上姜嫣唇的瞬间,直直的将她扑入水中。

    这是报复,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树上的蝉鸣未歇,竹叶沙沙作响,天空偶有飞鸟振翅,然而这些声音在此刻全沦为陪衬,水花在夜幕下激荡,波涛顺着爱意跌宕起伏。

    姜嫣只觉得自己堕入了温暖的海,起起伏伏,飘飘荡荡,销魂到了极致,也窒息到了极致。忽然大脑空白了,她怀疑自己是死了,然而下一秒激动的闭起眼睛仰起头,她在出水后的刹那发出一声近似于呜咽的哀鸣。

    紧接着,薛淮的手覆在她的唇上,将她顺势拽到自己身前:“嘘——小声些。”

    姜嫣的后背紧紧的贴在他着滚烫的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及至失焦的目光重新有了神采,这才缓缓回过头,对上薛淮的眼睛。

    薛淮的脸颊绯红,唇更红,带着莹润的水光,像是成熟的果子般鲜嫩欲滴,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一口。亲过之后,她听见了自己起伏不定的声音:“掌印好本事,这样好的本事,怕不是别的姑娘身上用过,才用到……”

    “沈晏时!”他表情凶恶的仿佛要吃人。

    姜嫣笑出一脸的娇媚,她一贯喜欢挑逗薛淮,倒不是存了什么心思,无外乎是有恃无恐:“夫君怎得急了?”她动手扯开他的衣领,将他白皙的胸口袒露在眼前。

    薛淮的身子偏于单薄,细腰单薄,胸膛宽阔,锁骨上的那道弧清晰而流畅,泛着丝绸质感的暗光,像光晕一样,漂亮的有些刺目。姜嫣忍不住倾身上前,在他的锁骨上狠狠一吮。

    “嗯——”薛淮鼻腔里滑出了一声很轻的嘤咛。

    一枚红印从姜嫣唇下显露出来。姜嫣手指轻轻在红印上摩挲着,纤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痴迷陶醉:“夫君,你可真美啊。”

    浓艳的红霞浮上薛淮的整张脸,很快向下蔓延至脖颈。嘴唇动了动,他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姜嫣的吻所拦截。

    一下下的吻如疾风骤雨,一场风雨过后,姜嫣捧起他的脸:“说爱我。”

    薛淮似是沉浸在梦中不肯醒来。

    “快,说,说爱我。”

    “我……”他气息颤抖,毫无杂念,悠悠的只剩下一口气,理智早已被摧毁,他将性命吊在极乐的边缘,随时做好了跌落的准备:“我爱你,晏时,我真的爱你。”

    情欲在此刻攀升至顶点,姜嫣将一池莹波搅弄的恨不能掀起巨浪。两人在巨浪中沉浮,片刻后,薛淮坍塌似的跌入水中,姜嫣伸出双臂拼力将他从水里捞起来。仿佛是累极了似的,姜嫣靠在水池边缘,任由薛淮趴伏在自己身上。

    肌肤相贴,气息交缠。

    薛淮的呼吸粗哑沉重,仿佛像一头受了伤的兽。静默许久,他的声音如云似雾般的从唇间飘出来:“晏时,只有你愿意这样待我,不嫌弃我。”

    姜嫣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他的后背并不光洁,稍稍一摸便能摸到一处处凸起的伤痕。姜嫣的心疼了一下:“没人嫌弃你。”

    “有。”薛淮一吸鼻子,挤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呜咽:“你不知道昨夜那女子看我的眼神儿,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又厌恶,又害怕。我……我不喜欢她,但她让我想起你,我昨天……我昨天很想你。”

    眼泪无声地滑落,与满脸的水珠混在一起,正好掩盖了他的脆弱。

    姜嫣的手臂不由得用了里力,将他又抱紧了些。

    薛淮咽了口唾沫,接着又道:“你瞧,我也能让你快乐,是不是?”

    姜嫣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是。”

    “晏时,我只有你了。”他的声音哑的厉害,也颤的厉害:“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别不要我,如果将来我让你生气,你一定要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

    “你答应我,我……求你。”

    他舍下全部尊严去苦求,因为知道此刻的幸福与欢愉全是偷来的。偷的了一时,偷的了一世吗?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那些并不牢靠的许诺牵缠住她的心。若是哪一日她的心硬要飞走,自己该怎么办?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将会重新堕回那片无尽的黑暗,就恨不能让姜嫣立刻杀了自己。

    姜嫣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仿佛在为自己的话标注下了深刻的印记:“我答应你。”

    一颗滚烫的泪珠子顺着鼻梁滑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水里,漾出一道浅浅的涟漪。痛苦与极乐交织,他在爱的罅隙中艰难泅渡,远处的水岸已映入眼帘,可他看得到,却摸不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上岸的那一刻,总觉得那一刻太远太远了,远的令他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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