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附近的山并不多,因为与梅水相邻,得名为梅山。因为地势的缘故,常居于此处的人并不多,但也同样因为地势,这里风景秀美,依山傍水,是处隐居避世的仙境。

    仙境中有处宅子,是多年前有人送给薛淮的礼物,连着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地,知道的人很少,连佃户们也只知道中间换过东家,但具体是哪位东家并不十分清楚。连薛淮自己也是偶尔才来,里面只留了十来个使唤丫头与老仆看宅子。

    姜嫣原以为山野之地,宅子也顶多是处草庐,哪知走进去了才发现这里与富贵人家的府宅并无不同,里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之间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的立于山峦之间。

    今日浓云浓雾,天空泛着朦胧的青白色。姜嫣与薛淮并肩走在长长的游廊上,稍一侧脸便能看见云海在山间翻腾、浮动。忽然一阵凉风拂面,姜嫣只觉得整个人有种神魂归位的清明感。

    薛淮见她微微眯起眼睛,以为她是恐高,连忙将她挡在另一侧:“是不是这里太高了?”

    姜嫣挽住他的手臂:“不是,我喜欢站在高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薛淮微微一笑:“我也喜欢,只是鲜少有机会过来,上次来还是去年春天。”

    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一位上了年纪的仆妇,看模样儿大约有五十来岁,衣裳穿得很是体面,像个管家婆。

    躬身冲着薛淮行了个礼,她恭敬的说道:“大人,屋子都给您收拾好了,您只管往里走便是。只是不知您身边的这位姑娘该怎么称呼?老奴怕称呼的不对,会冒犯贵人。”

    薛淮语塞,忘记提前想好这个问题。

    姜嫣见他为难,索性替他做了回答:“我是你们大人尚未过门儿的娘子。”

    那仆妇的目光透出一丝惊异,不动声色的扫了薛淮一眼,见薛淮只是一味的瞪大眼睛看着姜嫣,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于是连忙满脸堆笑,很客气的侧身让出路来:“是夫人呐,夫人快请,您有事儿尽管唤老奴便是,老奴姓刘。”

    薛淮垂下眼眸,在心中暗暗品味“夫人”两个字。这两个字听起来很陌生,可又觉得很熟悉,仿佛原本就存在,只是许久未曾提起。

    心头莫名地鼓胀起来,一股温热的暖流氤氲在胸口,他带着姜嫣继续朝前走,一起踏入一片梅林,穿过梅林走到尽头,一座两层的屋舍映入眼帘。

    屋子里宽敞明亮,正对门的方向立着四扇屏风,暖白色的丝帛上画着一幅寒梅图。寒梅图的后面是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盘子新鲜的佛手柑与一只博山炉。

    薛淮走到东面的那扇窗前推开窗户,回头看见姜嫣正颇有兴致地打量别的事物,轻声招呼道:“晏时,过来。”

    姜嫣走到他身边,目光随他望向远方。远方有山有水,有漫山遍野的尚未绽放的红梅花枝。然而即便花期未到,眼前的景色也足以令人感到惊艳。

    见她眼底泛过欣喜的光,薛淮也不由得翘起嘴角:“可惜咱们来的时候有些早,要不然这里的红梅白雪堪称人间盛景。”

    姜嫣笑容逐渐加深,她回头对上薛淮的目光:“你居然藏着这样一处好地方,竟从未告诉过我,你在外面还有多少这样的宅子?”

    薛淮目光温柔:“还有两处,原本还有更多,但我实在没精力打理,也不常去,所以就托人转手了。”

    姜嫣再次将目光放向窗外,久久地沉醉于眼前的美景,然而她向来畏寒,深秋的风虽不算凛冽,却也阴寒刺骨,在风中站久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薛淮轻声说道:“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找件衣裳。”

    姜嫣伸手勾住他的胳膊。

    薛淮回过头。

    姜嫣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我不要衣裳。”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将薛淮拽到身前,然后转身面向窗外:“抱着我。”

    薛淮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双臂环绕过她的胸口,将彼此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他到底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火气壮,体温是温柔而含蓄的,毫无侵略性。

    隔着几层衣衫,姜嫣感受到了那股丝丝入扣的暖意,从他的胸膛一直蔓延到自己的后背。她在暖意越发清晰的时候开了口:“你今天走吗?”

    薛淮将下巴轻轻贴在她的鬓边:“不走,我在这里陪你两日。”

    “宫里的事离得了你吗?”

    “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事。”

    姜嫣放下心来,忽然就觉得此刻恍若身在梦境。明明昨日还身在皇宫,还是靖贵妃娘娘,此刻却是改天换地,躲在这浮云散雾之间,做了一清静的闲人。

    这时身后传来响动,薛淮条件反射似的松开姜嫣,与姜嫣同时循声回头。是刚才那位刘妈妈,此刻她正站在门边,垂着头有意避开视线:“大人,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薛淮红着脸应了一声儿:“好,我这就去。”随后转身面对了姜嫣:“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姜嫣知道太监有难言之隐,伤了那个地方,身上容易不干净,因而得时常清洗。薛淮又惯是爱干净的,最怕在姜嫣面前失了体面。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她看着薛淮走了出去。

    趁着薛淮离开的工夫,姜嫣关上窗,走进内室换了身衣裳。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她做了个宫女的打扮,此刻换上一件藤萝紫的交领长袄,下配一条象牙色绡纱马面裙,又松了头发,卸去所有装饰钗环,只绾了个低髻,将特意从宫里带出的祥云发簪斜插在鬓边。如此彻底改头换面,整个人显得异常清雅悠闲。

    念着此刻无事,她打算四处走走,刚出了屋子没走几步,远远看见那位刘妈妈手里端了个盘子,正从远处走来。

    刘妈妈也看到了姜嫣,及至走到近前了,笑着对姜嫣开口道:“夫人安好,可是有事吗?”

    姜嫣勾起唇角:“没事,我随便走走。”目光轻轻扫过刘妈妈手里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叠干净衣裳:“刘妈妈这是要去送衣裳。”

    刘妈妈一点头:“是,我们大人讲究,衣服一定要用秘制的檀香熏足半个时辰,这是刚熏好的,正要送进去。”

    姜嫣心思一动:“给我吧,我去送。”

    夫人要亲自给夫君送衣裳,底下人没有阻拦的道理。姜嫣在刘妈妈的引带下来到浴房,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浴房里氤氲着潮湿的水雾,分里外两层。里层是沐浴的地方,放着浴桶与衣架;外层设有桌案,用于放置杂物,中间以屏风作为分隔。

    透过屏风上的缝隙朝里看过去,姜嫣瞥见了薛淮浸在浴桶里的背影,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她将衣裳搭在衣架上,刚要转身靠近薛淮时,却听他不带感情的说道:“放好了就出去吧。”

    他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伺候的下人。

    姜嫣解开腰上的宫绦当做襻膊,将袖子撸到手臂上,随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胰子闻了闻,嗅到了一股很清新的桂花香。含着一点笑意看向薛淮,她轻声道:“夫君沐浴没人伺候可怎么行。”

    薛淮身子抖了一下,紧接着一把扯下浴桶边上的巾帕浸在水里,挡在胯上,然后颇为窘迫的侧过脸,皱着眉头求饶似的开了口:“别,我不用,你别过来。”

    姜嫣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怎么这样害羞,我又不是没有看过。”

    薛淮皮肤白,脸色稍一红就显得尤为明显,从脖子一直红到后背:“那也不要,求你了。”

    姜嫣顿在原地,着实是进退两难了。一方面她想与薛淮再亲近一些,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另一方面又不忍心强行打破他那层可怜又脆弱的自尊。

    沉吟良久,她放下手里的胰子,缓缓转过身,然而下一秒却又很不甘心回过头说道:“我以为我们将来会有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真打算一直就这样?”

    薛淮的背影定在那里,是个不为所动的模样。

    姜嫣轻轻叹了口气:“也罢,看来你心里对我还隔着一层,我走就是了。”

    话音落下,她刚要抬脚,却听见薛淮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嫣不做声。

    “你……”他声音艰涩:“你过来吧。”

    姜嫣蹙着的眉心舒展开来,她转过身,一步步朝薛淮靠近。站在薛淮背后停住脚步,她静定了片刻,试探着将手掌抚上他的肩膀。

    刹那间,薛淮的身体隐隐的战栗了。

    姜嫣明白他的心结,他始终还是厌恶自己,厌恶这具残缺破败的身躯。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无法接受,那么生命对他而言将是桎梏,是牢笼,绝无半分快意可言。自己暖得了他一时,能暖得了他一世吗?

    若有朝一日……

    姜嫣心头泛起一阵寒凉,世间万事从无定数,若来日真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义无反顾的朝绝路上奔去?

    好在,一切还都来得及。自己可以慢慢将他心上缺的那一块补回来。

    “别紧张。”姜嫣的声音温柔如絮,她的手顺着薛淮的肩膀缓缓往下滑落,掠过胸口,抚过小腹,然后用手指勾起巾子的边缘,轻轻往上一挑,却没能挑动,是薛淮死死压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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