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随着愈发焦灼的心情变得难熬,姜嫣知道此事凶险,稍不留神就会要命。心烦意乱的挨过几日,到了第四日清晨,姜嫣坐在窗下喝茶,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隐隐地,她觉得对方是专为她而来。

    快步迎到门前,她看见了小伍。

    小伍作势要给她行礼,姜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很谨慎的问道:“成了吗?”

    小伍咧嘴一笑,笑出满面的春光灿烂:“成了。”

    紧缩着的心终于舒展开来,姜嫣一抿嘴唇:“那你师父呢?”

    “师父派我迎您回去。”

    “不是,我是说他都好吗?”

    小伍一点头:“都好都好。”

    “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一点没伤着。”

    几日以来的煎熬终于在此刻散去,姜嫣没有过多停留,只回屋将自己穿戴整齐后,跟着小伍出了门。路上,她从小伍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大致的经过。

    一切都如姜嫣预料的那样,郭从戎趁夜带人攻进皇宫,千钧一发之际,提前布下的暗桩在最后关头反水,打了郭从戎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冲进皇宫,当场将郭从戎与怡妃拿下。郭从戎以谋逆罪被扣押进大牢,怡妃则当场被高淳赐死。

    京卫指挥使司是沈篁所在的衙门,他在背后没少出力。

    一切做的干脆,转眼间局势便稳定了下来。次日一早,所有的鲜血与尸体全部被打扫干净,皇宫内外看似一切如昨,实际上早已变了天。

    郭从戎倒了,与他有牵连的人自然一个都跑不了,东厂与锦衣卫的人已经全部撒派出去,开始四处缉拿人。与此同时,皇后郭蘅作为郭从戎的嫡女被禁足于坤宁宫,废后已然势在必行,只等乾清宫那边降旨下来。

    马车很快停在皇宫门前。一行人为了恭迎姜嫣的驾早已在此静候多时,两名宫女恭恭敬敬的上了马车,捧着钗环与华服替她梳妆。

    不足片刻的功夫,姜嫣又恢复了那副富贵璀璨的装扮,又成了紫禁城里的贵妃娘娘。

    从容而端庄地坐在步辇上,她在数十人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进了宫,径直踏进了乾清宫。

    路过瞥见的人没有一个不惊的,很快,消息传遍整座皇宫,宫里头议论纷纷——死了的贵妃娘娘居然好端端的回来了,怕是过几日便不是贵妃,要继位做皇后了。

    这话倒也没错,至少高淳的确是这样想的。隔着帘子瞥见姜嫣虚虚的身影,他急不可耐的站起身,亲自掀开帘子迎了过去,在姜嫣还未站定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

    周围站着不少宫女太监,姜嫣略显尴尬的低下头去,嘴里小声唤了一句:“皇上。”

    高淳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他轻声在姜嫣耳边道:“嫣儿,你受委屈了,朕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你是朕的功臣,你替朕除了心腹大患,朕要好好赏你。来,跟朕进来。”说着,他牵起姜嫣的手,带着她一同踏入殿内。

    姜嫣亦步亦趋的走到御书房的桌案前,桌上放着一张绢帛,是道圣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绢帛上的文字,她心头登时一惊,因为这不仅是一道立后的圣旨,更是要仿照前朝二圣临朝共治,赐予自己共掌朝的特权,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上。

    高淳这是要与自己共分天下,姜嫣哪怕再如何的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此动容。垂眸敛目的看向一旁,她只觉得心里头五味杂陈。

    高淳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表现,试探着问道:“不高兴吗?”

    姜嫣迟疑着抬眼瞥他:“皇后仍在位,此时说这个,臣妾怕招致非议。”

    高淳双手伏在姜嫣的肩膀上:“迟早的事,她父亲犯得是谋逆大罪,论罪当株连九族,朕即便不主动提议废后,百官也会上书求朕废后。”

    “那废后以后呢?皇上打算如何安顿她?”

    高淳沉吟着侧过脸,看向窗下的那盆矮子松:“她虽是郭氏女,但是朕查过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且她执掌中宫多年并无大的过错,朕不想太过为难,到时只打发她去静真寺便是了。”

    这是让她出家。

    姜嫣做了个深呼吸,心头涌出一股意味不明的感慨与怜惜。郭从戎真是够狠的,为了争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害她落得这样的下场。?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实在做不了更多。

    轻轻一点头,她轻声道:“皇后娘娘从前十分厚待臣妾,臣妾希望她能得善终。”

    高淳将目光移回她身上:“那你呢?你可愿站在朕的身边,与朕共享天下?”

    姜嫣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赤诚的,热切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与高淳一起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彼此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

    若是自己借此上位执掌大权也是好事,心里那些筹谋会更容易、更快地实现。只是世间万事从没有真正的轻而易举,高处不胜寒,面对未知,她的心里难免生出一丝不安。

    嘴唇轻轻动了动,姜嫣听到了自己轻而艰涩的声音:“臣妾愿意,只是臣妾担心……”

    话未说完,高淳激动不已的抱住她:“愿意就好,只要你愿意就足够,旁的事都有朕,没什么可担心的。再等朕几日,等朕把事情一切平定了,就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永宁宫还在修缮,朕已经吩咐人替你把翊坤宫布置出来,这几日你且在翊坤宫委屈几日,若有哪里不妥当的,你尽管来告诉朕,朕没有不依的。”

    诸事未定,姜嫣在乾清宫待了片刻便退了出来。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踏进了临时为她准备的翊坤宫。

    春信与宝珍还有严瑞他们几个见姜嫣驾到,连忙恭敬的跪在地上,嘴里朗声念道:“恭迎贵妃娘娘回宫。”他们一个个面带微笑,眼睛里透出抑制不住的欣喜神色。

    当时设局诈死时,姜嫣只告诉了春信,托付她替自己安排离开后的琐事。春信是个稳重老练的,事情办得既妥当又漂亮,此刻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模样儿,想必已从春信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经历过这么一遭事情,他们也都得算作是功臣。含着一点笑意顿住脚步,她轻声应道:“都免礼,本宫知道,这次把你们吓着了,春信,满宫里从上到下都有赏,重赏。”

    春信笑容灿烂:“是,奴婢这就去办。”说完,起身走到姜嫣身边托起姜嫣一侧手臂,搀着她进殿。

    翊坤宫属西六宫之一,富丽堂皇,以往有资格居住在此处的无一例外全是极受宠的宠妃。正殿内的正对门处摆着一架红珊瑚,足有一人多高,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珍。周围更陈设有各式奇花异草,珍奇古玩,一应家具也都是簇新的,总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样样令人惊叹,样样令人咋舌。

    太奢侈了,姜嫣怀着一点惆怅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见宝珍端着茶水进来,她轻声说道:“宝珍,替我去请宁嫔过来,我想与她说说话。”

    诈死这事儿宁嫔知道,姜嫣提前与她通过了气儿。不多时,宁嫔快步走进殿内,在姜嫣起身的同时握住她的手,无比欢喜的笑着说道:“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要不然我看不见你总是心不定。”

    姜嫣笑着招呼:“姐姐快坐,宝珍,上茶。”

    茶水轻轻放在叶瑰意面前,宝珍退了出去。

    看着叶瑰意端起茶杯,姜嫣随口问道:“我的事可有给你招来什么麻烦?”

    叶瑰意挑眉瞥了她一眼,抿了口茶闲闲的说道:“没有,你走之后我就闭门不出,对外就说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外头人从我这里探听不到什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姜嫣点了点头:“那便好,我总怕连累你,见你都好我便心安了。”

    叶瑰意放下茶杯,静默片刻轻声道:“只是兰嫔与张昭仪没了。”

    姜嫣倏的愣住:“什么?怎么没得?”

    叶瑰意表情透出几分哀伤,她悠悠的吸了口气:“那夜云骑十三营的人都疯了,闯进皇宫后便开始作恶,奸淫掳掠,但凡有不顺从的拔刀便砍,张昭仪不幸被几个军士污了身子,当晚便悬了梁。兰嫔当时受了惊吓,惊了胎,难产血崩,诞下公主之后便撒手人寰了。其余死伤的宫女太监更是不计其数。”

    “竟有这种事!那小公主现在……”

    “由崔嫔照看着。当夜的情形着实是惊险,我知道他们若是见了我,多半会要我的命,所以提前带权儿去了洗心池中央的蓬莱阁,又命人把船都起开,这才躲过一劫。”

    “还好姐姐机敏。”

    叶瑰意双手不自觉地互相搓动着,仿佛是心有余悸:“那倒也说不上,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未雨绸缪罢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皇上终于除掉了他的心腹大患,而你是他的大功臣,他可有说过要如何犒劳你?”

    姜嫣皱着眉头,大喜的事情在她嘴里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他打算让我继皇后位,与他一同临朝摄政。”

    叶瑰意张了张嘴,惊讶过后,唇边浮出一丝感慨的笑容:“他待你也实在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你今后办起事来岂不是更方便?”

    姜嫣抬手抵住额头,目光落向地面,眉眼间透出几分哀凄:“姐姐,我心里真的憋得慌,身边不断有人因我而死,先是显王殿下,再是兰嫔与张昭仪,若不是我当时提议欲擒故纵,他们就不会遭此厄运。有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应该那么坚持。”

    “别说傻话,你若放弃了,谁替那些英魂申冤?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的道理你比我更懂。世道如此,你我也只能顺势而为。”

    “是啊,世道面前,你我哪有相抗之力?”她抬起头,眼眶微微泛了红:“如今权儿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太子了,姐姐,我本该恭喜你的,可是那些恭喜的言辞我实在说不出口。”

    叶瑰意避开姜嫣的目光,眼底掠过一抹浮光:“别恭喜我,若有的选,我绝不会选择走上今天这条路。”说完,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浸满了苦涩。

    屋子里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两人都是各怀心事,各怀愁苦。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姜嫣朗声唤道:“春信。”

    春信听着声音连忙小跑过来:“娘娘。”

    姜嫣问道:“外面什么动静?”

    春信笑着作了回答:“各宫里的人来给您送东西,您要不要出去瞧一眼?”

    锦上添花的事情,姜嫣懒得费心思敷衍:“不必了,你盘点清楚,入库便是了。”

    叶瑰意随口插话道:“如今皇后眼看着是彻底失了势,你又是新贵当红,各路人赶着过来巴结你。”

    姜嫣回头看了她一眼:“宫里人惯会拜高踩低,皇后这几日怕是日子难过。”话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同时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转头再次看向叶瑰意,她试探着开了口:“要不你我一同去瞧瞧她,也好让那些奴婢们看着点儿,莫要太放肆。”

    叶瑰意想了想:“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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