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快速翻了个身,伸手摸黑朝着薛淮探过去,恰好摸到他的脸颊。他脸上冰冰凉凉,沁着一层夜雾:“你怎么回来了?”

    薛淮侧身坐在床榻前的脚踏上:“我想你,想回来再看你一眼。”他是真的想,想得抓心挠肝,尤其是当得知郭从戎近两日就会动手,更是疯狂的想要再见她一面,仿佛真的是有今日没明日似的。于是犹豫再三,他一路紧赶慢赶的,终于还是在宫门下钥前的一刻出了宫。

    姜嫣心头一动,扑身上前抱住他,片刻后撤回身子:“坐在那里干什么,上来。”

    “没来得及换衣裳,不干净。”

    “没事儿。”

    “不,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脱了个彻底,换上干净的亵衣上了榻。轻手轻脚的躺在姜嫣身边,他紧紧的将她揽在怀里。

    踏实了,这回终于是踏实了。

    姜嫣将脸贴着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心脏鲜活而有力地跳动:“你这会儿回来,真不是为了别的事?”

    薛淮在暗夜中握住她的手:“真不是,我就是想你,我每次回忆起和你藏在这儿的几日就像做梦一样,一想到这梦到此为止了我就难受,我就……”他呼吸沉重,鼓足勇气接着道:“我就心口疼。”

    姜嫣讶然了,薛淮真的是把心敞开了,这样的话他从前绝不会轻易出口。她也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若有所思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心脏的位置,她小声问道:“那现在还疼吗?”

    “看见你就好多了。”

    “我成了你的药了?”

    “对,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姜嫣忍不住发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别不是从哪儿现学的,最近可有去醉芳楼?那儿的婉娘……”

    薛淮狠狠地晃了她一下:“以后别提她,也别提那个地方。”

    “怎么了?”

    “后悔,悔死我了,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给自己添堵,又让你学会了怎么对付我。”

    姜嫣抿嘴偷笑,同时略略拿了一点腔调:“怎么就是对付了,听上去很不乐意呢,那倒也罢了,以后我再也不对付你就是了,咱俩就当没那事儿,你薛大人还是清清白白的。”

    薛淮偷偷侧眼瞟她,奈何今夜云太厚,月光透不出来,屋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柔软了语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大姑娘,我要清白做什么。”他双臂一用力,将她牢牢地困在身前:“我要你啊。”

    姜嫣依着他摆弄,只笑却不吭声。

    薛淮以为她真生了气,接着哄她:“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从前不说是怕让你为难。”

    姜嫣顺着他的话问道:“现在呢?”

    薛淮抿了抿嘴:“现在……”他在心里续出后半句——再不说怕没机会了。宫变不是闹着玩儿的,是要流血死人的,说不准哪一刻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就要分家。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想让你高兴。”

    姜嫣笑的甜,可惜全被黑夜掩住了,一点透不进薛淮的眼里去:“什么时候走?”

    薛淮回答道:“明儿天不亮就得走。”

    她的笑意蓦然敛去:“薛元焕,你现在可真是疯得厉害,这么折腾就为看我一眼,咱都已经说好了,再等等,总能等到那一天的,你怎么就……”话到此处,她不忍再说下去,双手摸索着替他掩好被角,她缓和了语气:“罢了,快睡吧,要不然太累了。”

    薛淮侧过脸,顺势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没事,其实这次除了看你,也是想给你报个信,郭从戎这回调用的是东南部的云骑十三营,五万人马刚刚过了保定,眼看着就会在这几日动手,一切都和你预算的分毫不差。”

    姜嫣心头一惊:“真的?”

    薛淮轻轻“嗯”了一声。

    云骑十三营当初经历过几次整合,被分成两部分——西北部与东南部。其中西北部为主力,东南部为辅,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前玄策军的残部。

    暗桩早已经安插在军营里,只等最后关头反手给郭从戎重重一击。

    然而该如何确保郭从戎调用东南部?

    姜嫣当时思来想去,认为此事倒是不难,只需让高淳摆出一副马上就要立储的态度,让他们着急。储君一旦确立,再想另立新君必将阻力重重,因此必会选择动用距离更近的东南部。

    果然,一切不出姜嫣所料。

    姜嫣将手臂轻轻环在薛淮腰上,感觉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暗暗措辞一番,还是觉得没有头绪,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字:“睡吧。”

    就这样过了一整夜,姜嫣始终是睡不踏实,仿佛是怕薛淮会悄默声的走掉。

    卯时未到,天光未现,姜嫣来不及梳妆,只披着头发,裹了件披风送薛淮出了门。

    一想到下次再见就是在宫里,她心里就酸的厉害。彼此相对着站在屋檐下,姜嫣倾身过去抱住他,柔肠百转的说道:“事情过去之后,派别人来接我吧。”

    薛淮扶着她的后脑勺,手指轻轻抓了抓她柔顺的发丝。他明白姜嫣的意思,姜嫣不忍面对的事,自己只会比她更不忍。

    “好。”他凝视着姜嫣的面庞,不施脂粉,不戴首饰,素净得仿佛一块白玉,朴素的表相下透出润泽的光,引得人忍不住就想去爱。

    挡在明月前的浓云忽然散去,眼前瞬时显出一片清冷的辉光。借着这丝光,薛淮低头吻上她的唇。她的唇那样柔软,那样温热,甜得像糖稀。糖稀甜过了头,渐渐变得苦涩。

    忽然脸颊泛起一阵冰凉,他迟疑着撤回身子,就见姜嫣绷着脸,垂着眸,脸上不知何时沁满了泪水。泪水在月光下反了光,成了亮莹莹的一片。莹光闪进眼底,他的心紧跟着就慌了:“怎么哭了?”

    他着急地用袖口替她擦拭,可她一双眼睛却像是融化的冰,淋淋沥沥地不断涌出泪水,丝毫没有要休止的迹象。

    这下子他是彻底的心慌意乱了,搜肠刮肚的想寻出些妙言妙语哄哄她,可到头来却是头脑空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论政他可以出口成章,让他哄女人他却像个傻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又心痛的将姜嫣揽入怀中,薛淮的声音隐隐发了颤:“你别哭啊,你一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嫣将脸埋在他胸口,做了个深呼吸,身体轻轻抖了几下,抖过之后,她定了定神,哽咽着开口道:“对不起,这种时候不该见泪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就是……”她调动起所有的精神去对抗情绪,不得已中断了话语。

    耳畔静悄悄,唯有姜嫣的抽泣声。薛淮抬头看着愈渐低垂的月亮,心头五味杂陈。值了,这辈子能看见她为自己哭一回,死也值了。

    缓缓松开手臂,他将目光移回到姜嫣的脸上,仔细端详着她。她依旧还是在落泪,可是嘴唇抿得很紧,是个极力在对抗、忍耐的模样,忍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一颗心悄无声息地碎了个彻彻底底,薛淮倾身过去,用柔软的嘴唇贴上她的脸颊,一下下细细密密地吮掉她脸上的泪。泪本该是咸的,可他却觉得喉咙里苦的难以言述。

    姜嫣用余光瞥见他的样子,他是那样的乖顺、卑微、无措,像只小猫小狗,为了讨自己的欢喜可以没有任何顾忌。

    心头忽然抽痛不止,那痛来得太急,将她好不容易筑造起的心防瞬间击溃。终于,她将脸埋进他层层叠叠的衣衫上,忍无可忍地抽泣起来。

    怎么办?她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薛淮在心里哀叹,自己实在是太笨了,她那么懂自己,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驱散自己心里的阴霾,而自己面对她却始终是茫然的、无知的,总是显得那么的笨拙,那么的手足无措。

    神色愁苦地望向月亮,他的声音轻成了一口气:“晏时,你真是哭得我心都碎了。”话音落下,他鼻子一酸,也险些落下泪来。不能流泪,至少这会儿不能,两个人对着哭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再这样下去薛淮怕是走不了了,姜嫣暗暗的想,他要办的都是要命的大事,岂能被自己这几滴眼泪耽误。

    狠狠一闭眼睛,姜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拔萝卜似的将自己从薛淮的怀里拔出来。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她转身往门里走去:“走吧。”声音哽咽,带着明显的嘶哑。

    薛淮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姜嫣消失在门后,随着“哐当”一声,两扇门从里面紧紧闭合了起来。

    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的,她甚至连道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倏忽间,身边清静了。天大地大,就只剩下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他。

    一阵风吹来,带着冰冷潮湿的雾气扑在他脸上。他眨了一下眼,两行清泪顺势落下,同时嘴里含混的念了一句:“我的晏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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