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煜披着一身风雪从顺天府回来,便预备朝棠梨院走去。

    谁知这步子方迈出两步,便见得下人前来禀报说,夫人的伤寒已然好了大半了。

    “好了?”齐珩煜正抬手将身上的墨色大氅递给福旺,闻言稍稍皱眉,看了眼芳月问道:“她这样快便痊愈了吗?”

    只是想想,她本就是将门之后,嫁给他之前也是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男儿的。此时迅速从病魔中挣脱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略微沉吟后,齐珩煜再度开口道:“如此,那你便再去库房领一些银碳过去罢,切莫让你家小姐再受了寒。”

    说罢,齐珩煜收回了步子,调头便往书房走了去。

    念云瞧着齐珩煜的离开的背影,迟疑了一会,这才低下头匆匆离去。

    书房内,炭火正烧得热烈。

    柳玉颜提着食盒,披着一身风雪来到书房时,齐珩煜正审批着有关西秦这次进贡来的贡品。听得动静,齐珩煜从公文里抬起头来,皱眉便道:“这样大的风雪,你怎的来了?”

    “玉颜做了些糕点,想来探望探望侯爷。”

    柳玉颜温婉说着,脱下身上沾满了雨雪的披风,便将食盒放到了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盖子一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瞬间便席卷了过来。

    柳玉颜小心翼翼地将那桂花糕取出来,体贴的笑道:“玉颜原本是听说姐姐生病,想着做些糕点去探望探望姐姐的,只是临到要去的时候,却想起姐姐似乎不太喜欢我,我去了约莫也会自讨没趣。”

    “想想……还是不要去惹姐姐生气的好。”

    说着,柳玉颜低垂下眼帘,忽然掖着帕子低声咳嗽起来。

    齐珩煜拧紧眉头,这才发觉她这脸色竟然惨白得吓人,“这两日风雪那么大,你没事儿出来做什么?也真不怕冻着自己了!”

    说着,齐珩煜忙疾步走到柳玉颜身边去,拿过芳月手中还带着热气的斗篷,不由分说的便给她盖了过去:“你还煞费苦心的给她做什么糕点。昭阳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性子,新近她虽是和风细雨了不少,然而骨子里仍然还是那么个人,你身子骨弱,还是少招她的好。”

    “侯爷,你别这么说姐姐。”

    柳玉颜垂下眼帘,轻轻拉过披风的一角款款说道:“姐姐先前虽的确是有些骄纵任性,然而新近玉颜瞧着,姐姐也是改好了许多的。就像是昨夜……”

    柳玉颜话语一顿,忽然眼波流转地,瞧了齐珩煜一眼,“侯爷能彻夜不眠的照顾姐姐,想必心头还是觉得姐姐改了好,向了善的。”

    齐珩煜仿佛是想到了曲嫣然最近的种种,一时间拧眉沉眸,攥紧了拳头默默无言。

    柳玉颜瞧瞧瞄着,眼底无端地浮上了一层黯然。垂下眼很快掩饰过去,柳玉颜笑笑续道:“玉颜心里始终觉得,家和万事兴才是最重要的。姐姐既然已经做出让步,玉颜也没必要揪着从前的事不放。”

    “适当的低个头,能跟姐姐和睦相处,想必侯爷也会舒心不少。”

    听得柳玉颜这番善解人意的话,齐珩煜眉心紧拧的结稍稍舒展,连握着她肩头的手也跟着放缓了些。轻叹一声,齐珩煜才缓声道:“你也不必这么处处退让。你这身子早年为救我落了寒,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少出来走动得好。”

    柳玉颜面容稍稍一僵。

    然而齐珩煜提到当年的事,倒是有些唏嘘地叹了一声,“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事事都先为旁人考虑。那么深的一个冰窟窿,你也不怕跳进去了就爬不上来了,非要这么执拗的跳下来救我,闹得如今身子落寒,总不见好……”

    视线再扫过柳玉颜这有些苍白的脸,齐珩煜目光中也平白多了几分不忍,替她将披风再拢紧了一些,续道:“这天儿也不比当年暖和多少,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多为自己考量才是要紧。”

    柳玉颜仿佛这才回过神,低下眼浅淡地一笑,回道:“那都是快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不提也罢。最重要的是侯爷如今安康,心里能多惦记玉颜几分,玉颜便已是非常欢喜的了。”

    ……

    “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棠梨院中传出。

    巧云听得心疼,忙不迭给曲嫣然倒上了一杯温温的茶水,转头又朝一旁给把着脉的老太医问道:“大夫,我家小姐的伤寒如何了?昨儿仿佛都好了,怎么今日又咳得这么厉害?”

    老太医回道:“咳嗽并不打紧,老夫再给夫人开几味润喉清肺的汤药即可,只是……”太医把着曲嫣然的脉搏,带着几分迟疑地问道:“夫人,您此前是否堕过水?”

    “堕水?”

    曲嫣然原本是以为她这伤寒,是因为昨个儿熬夜写话本子所致,此时听得老太一这般说,她狐疑地蹙起眉,继而在脑子残存的记忆中细细搜刮了一圈,然后却发觉,原主似乎并没有什么堕水的记忆。

    偏头看向巧云,问道:“我堕过水吗?”

    巧云也是一脸懵。

    太医又问:“幼年时堕水,也算。”

    曲嫣然仍是摇头:“我并没有什么印象。更何况我也根本不会水,应该不会有什么堕水的经历了。”

    “是吗?那便真是奇了……”

    太医皱眉喃喃自语:“依夫人的脉象来看,脉细而无力,是血液亏损,气血不足的脉象。夫人体虚宫寒,应当是受冻堕水所致。老夫虽能开些药物让夫人调理身体,不过夫人体寒如此,今后怀孕恐怕都有些难度……”

    屋内门窗关得严实。

    银碳烧出的袅袅热气,配合着老中医那循循善诱的话语,闷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曲嫣然听得有些打瞌睡,混沌的想着,不就是生不出孩子?

    她在现代那会,本也没想过要有一个自己的子嗣。

    倒是沈安安那傻子一门心思地给他们的未来谋划,甚至欢天喜地的,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而她则像是应了她妈骂她的那句生性凉薄,从没想过自己要有一个孩子,才算人生圆满。

    孩子都是来讨债的,要是生个像沈安安这样的,那她还能勉强接受,但若是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呢……

    那她或许活活将小孩掐死的心都会有了。

    巧云低眼站在一旁,听着老太医这话,莫名还有些难过。

    公爷走后,小姐身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仪仗的亲人了,若是姑爷能真心待小姐,那小姐晚年还有得依靠,可姑爷那边仍旧是宠妾灭妻的性子,而小姐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能拥有……

    莫名感到一阵。不想被自家小姐看出异样,忙拉着念云退了出去。

    被晚风这么兜头一吹,巧云也缓过劲儿来,转头向念云问道:“姑爷那边,你去通知了吗?”

    “自然是去了的。”念云低下眼道。

    “姑爷既然知道,那怎的还……”

    忽地想起曲嫣然说的话。

    巧云低垂下眼,愤愤地抿紧了唇瓣,心头也忍不住,翻涌起阵阵戚戚。

    或许小姐说的是对的。

    对男人抱有期待当真是极其愚蠢的想法!

    天儿愈发阴沉下来。

    风雨混着雪水噼里啪啦的打上屋檐。

    柳玉颜原本还拥着暖炉守在书房为齐珩煜红袖添香。然而听得这雨声愈发浓烈,齐珩煜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吩咐芳月尽快将她护送回去。

    “你没听大夫说吗?你这身子最受不得一点风寒,届时寒气入骨,你想有个子嗣约莫都很困难。”

    柳玉颜听得心头微微一沉,忍不住颇为怨念的腹诽道:子嗣?我若是跟你过上一辈子,恐怕此生都别想跟你有个孩子!

    面上却还是担忧的:“侯爷,你晓得我不能受寒,难道你便是铁做的人,能御得了这寒气了?”

    说着,柳玉颜浅淡地一笑,眼波流转间,便要上前扶着齐珩煜回房,“侯爷,既然这样晚了,天气还恶劣至此,不如我们也早些回房歇息?”

    然而齐珩煜这人却像是永远都不解风情那样的,皱拢眉头扬手便制止了她,“我这公务繁忙,还不知要忙到几时。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

    说罢,也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转头吩咐芳月,便将柳玉颜给带了出去。

    她一走,整间书房也骤然清静下来。

    连带着那股浓郁的花香也散去了不少。

    齐珩煜揉了揉自个儿有些疲惫的太阳穴,正要坐回位置,却听福旺在一旁偷笑道:“侯爷,您是不是也觉得玉姨娘有些吵了?”

    齐珩煜落座的动作稍稍一顿,吵么?

    他没这么觉得,或者说,他没多想过什么。

    此时福旺这么一提……

    齐珩煜深深瞧了福旺一眼:“你觉得玉颜吵?”

    福旺算是从小跟着齐珩煜长大的书童了,名义上虽是主仆,然而有时亲近得却像好友无异。是以此时齐珩煜既然问了,福旺也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侯爷,您不觉得玉姨娘有时……实在太过热切了吗?”

    “您瞧您办公的这一会,玉姨娘不是给您研磨,就是事无巨细的、给您汇报着府上发生的种种。就是连平常吃饭出游也是,玉姨娘真是事事,都得跟在侯爷您左右。”

    福旺撇撇嘴:“大夫人就从来不这样。”

    “大夫人从前的确是骄纵任性了些,但也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不过就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了,但待我们这些奴仆,实则一直很好的。更何况大夫人如今,也的确是一点点在转好了……”

    齐珩煜眸子沉沉,转好?

    虽然他背上被她抽过的鞭子仍旧在隐隐作痛,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昭阳如今比之从前,的确是安分守己许多了。

    默了一会,齐珩煜笑叹一声道:“你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别叫你玉姨娘听见了。叫她听见了,又该多心了。”

    福旺咦了一声,立刻觉察到自个儿主子话里的问题:“那叫大夫人听见,就不打紧吗?”

    叫昭阳听见……

    齐珩煜甚至当真思索了下,继而勾了勾唇角打趣道:“那她估计,会当面赏你一皮鞭。”

    昭阳那人么,的确是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主儿。你要叫她受了什么气,她约莫当场就给你报复回来了。

    她不记仇,也不爱带着恩怨过夜。

    而玉颜么……

    她性子温和软弱,年少时受过太多苦难,以至于心思极重,你叫她难堪了,她估计当面也不会说什么,然而心里会大概是会难过上好些时候了。

    想到这儿,齐珩煜眉心的结莫名又加深了几分,握紧拳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们二人性子南辕北辙,相处不到一块儿,想想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如今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那么如同玉颜所说的,家和万事兴才是最要紧的。

    昭阳如今既愿意做出退让,性子稍稍收敛起来几分,齐珩煜总觉得,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但愿这日子能平稳顺遂下去罢。至于太后那边……

    便待她宣旨传唤他们再说罢!

    齐珩煜虽是这么想着,但心里对昭阳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还是命福旺去小心照看着昭阳的动向。

    而他自己么,这段时日,也查出那些恶意伤人的西秦商人,其实是在大周有组织的。

    他也须得抓紧时间,尽快揪出这组织,一网打尽。若是这事儿办得好了,届时即便是玉颜身份暴露出来,圣上与太后念及他这功劳,恐怕也会念及他平乱有功,多给上几分薄面的。

    就如同,他当年靠着打下来的功勋,让圣上准许玉颜一同过门那样。

    ……

    一场风夹雪过后,天儿渐渐开始放了晴。

    昭阳那边也跟着安生下来。齐珩煜便也不再过多插手内院之事,只专心致志地奔波公务。

    到得夜间,他这才召了福旺来问情况。

    福旺倒也是细心,拿着个小本本,将曲嫣然每日的动向都一一记录了下来。此时齐珩煜问起,便掏出自个儿的本子,事无巨细地回道:“侯爷,夫人今儿已经能下地走路,还跟一众奴仆,玩起了躲猫猫。”

    福旺乐呵呵的说着:“夫人还设了奖惩力度,赢家能从她这儿拿走一样首饰。输了,就得把从她这儿拿的首饰归还过来。”

    齐珩煜听得这规则设置,眉头紧蹙,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沉吟了片刻,他才又问道:“结果呢?”

    福旺如实道:“结果是夫人输了两件珠钗,四件手镯,还有一支玉簪子。”

    福旺如数家珍的报着,还生怕齐珩煜忘了般的,乐呵呵提醒:“侯爷,那都是您当年给夫人提亲时送的。”

    齐珩煜:“……”

    亏得福旺提醒。

    要不然,他还真忘了!

    又过了几日,齐珩煜再度召来福旺询问。

    “夫人如何了?”

    福旺依旧是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小心回禀:“侯爷,夫人今日心情大好,专程去扯了块布料,跟巧云那些丫头一起做了件衣服玩儿。”

    “夫人手巧,不光给自个儿做了一件,还给身边的丫头也都做了。就连房外的丫头也见者有份,至少是得了件褂子的。”

    说着,福旺低下脑袋,摸着自个儿身上这小马褂,不好意思地嘿笑两声:“侯爷您瞧,夫人当时瞧见我来了,还专程给我做了一件呢!”

    他这件是件水蓝色的,而巧云那丫头则是件桃红色的。巧云穿着那春桃的颜色,在雪天儿下瞧着,当真人面桃花相映红!

    齐珩煜:“……”

    齐珩煜抬眼,上下扫视着福旺身上这件暗黑色的马褂,脸色晦暗不明地阴沉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薄唇翕动,忽然问:“我的呢?”

    “您的?”

    福旺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写着满满的困惑:“您的什么?”

    “……没什么。”齐珩煜垂眼,长吐出一口气。

    他还记得,昭阳学会做女红后,做的第一件褂子,就是给他的。

    但……左右不过是一件马褂,他也不稀罕。

    齐珩煜大概是听她这些悠哉悠哉的日子,听得烦了,连着好几日都叫福旺不必再去棠梨院打探。

    日子又往后过去几日。

    他忽然又像是想起她来,想瞧瞧她又做了些什么妖来一般的,又吩咐福旺前去瞧瞧。

    却不想福旺连滚带爬的跑进屋来,惊叫道——

    “侯爷不好了!夫人翻墙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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