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煜率军在京城搜了整整一夜,全然没有一点曲嫣然的踪影。

    他料到她翻墙出去这事,没人协助是全然不可能做的,然而饶是再怎么严词审问这群潜龙卫,他们依旧是咬死了就是那三板斧——

    “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

    铮铮铁骨得,险些将齐珩煜给气个半死!

    也真不知是谁教给他们的!

    眼见得天色发白,齐珩煜瞧着这冒出头的日光,有些疲倦的长叹出一口气。

    方回到府邸,就见一夜未眠的柳玉颜匆匆迎上来,关切问道:“侯爷,可有找到姐姐?”

    齐珩煜拧眉摇了摇头,明知道没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还是没有回来吗?”

    “没有。”柳玉颜蹙眉摇摇头,担忧地长叹了口气,续道,“听闻姐姐出逃,玉颜也心神不宁,一夜都没安寝,就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可是……”

    柳玉颜低下眼,轻声一叹又道:“可是,姐姐始终没有回来。”

    闻言,齐珩煜眉心的结果不其然又加深了一些,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昭阳做事一向肆意妄为,叫你也多烦忧了。”

    “只要姐姐能平安回来,玉颜怎么都不打紧的。”柳玉颜仰起头,目光盈盈的望着齐珩煜。忽的,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稍稍蹙眉,迟疑的问道,“不过侯爷,你说姐姐又能走去哪儿呢?会不会……”

    是进宫去了?

    柳玉颜是这么想的,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齐珩煜其实也早就想过这个可能。缓缓摇了摇头,齐珩煜郑重道:“应当没那个可能。且不说无召不得进宫。就说如今太后病重,她贸然进宫,恐怕也不得召见。再说圣上那边……”

    “圣上虽是她亲舅舅,然而最近为着西秦犯乱一事已是焦头烂额。昭阳即便是去找了圣上,圣上估计也无暇顾忌她。”

    想到近日西秦一事,齐珩煜心头便不免又沉下去了几分。

    原本大周也不指望着西秦有多安分,对于那些商人的作恶,他们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齐珩煜多留了个心眼,派人秘密去调查了一番这些商人,却不想这一查,竟带出一件天大的秘密——

    那些商人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在作恶!

    为的,便是瓦解大周朝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而更叫齐珩煜感到恶寒的,是这组织头目,竟在他们大周朝蛰伏已久,还取了个别具风雅的名字——碧水云天!

    仿佛是看出齐珩煜的疲倦,柳玉颜忙上前轻轻按住齐珩煜的手,柔声问道:“侯爷,可是公务太过繁忙?”

    “您一宿没睡,又为着姐姐失踪一事烦忧,如今又要赶去衙门做事,恐怕会精神不济的。”

    这么说着,柳玉颜眼波流转,忽然想到一法子:“侯爷,不如你专心去忙公务,搜寻姐姐的事,就交给玉颜罢。”

    齐珩煜一愣,似乎也在琢磨着法子的可行性。

    低下眼,深深瞧了眼柳玉颜:“你一个女人家……”

    “女人家又怎么了?”柳玉颜微微笑起来,“总之有潜龙卫在呢,我只需领个头就好。”

    齐珩煜沉吟片刻,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适时天已大亮,鸡鸣三声不歇,齐珩煜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到底是迈步朝顺天府走去,“那就依你所见罢。”

    柳玉颜目送着齐珩煜走远,面上那点笑容也渐渐褪了去。

    抬了抬手,正要让芳月扶着自个儿回房,却听念云在一旁小声问道:“玉姨娘,我们不去寻夫人吗?”

    “寻,怎么不寻?”

    柳玉颜勾起红唇,冷森森的一笑:“不过我觉着,这大海捞针一样的寻,实在太费时了。不如这样罢,你们先去将那棠梨院翻个遍。”

    “给我瞧瞧,有没有姐姐出逃的线索。”

    说着,柳玉颜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的,低下眼吩咐芳月去给自己准备纸笔。

    念云在一旁瞧见,蹙眉狐疑地问道:“姨娘是要写信?”

    柳玉颜只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只管去。”

    ……

    柳玉颜那厢叫人将棠梨院翻个底朝天之际,齐珩煜也率军搜查着这碧水云天的大本营,预备将这一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这天儿渐渐明亮起来。众人各司其职之时,曲嫣然也用自个儿那三寸不烂之舌,诱哄着郑云朗将她带回了家里——

    自然了,说是家,倒不如说是破瓦窑来得妥贴。

    所谓的家不过是在那半山腰那里,支棱起来了一个破落寨子。里头说是住的郑云朗的家人,然而实际上七零八落地着许多弟兄。

    曲嫣然随着郑云朗上山之际,还见着一哥们光着膀子,正站在山坡上尿尿。

    余光见着曲嫣然和巧云上山,那人忙“啊”地一声,捂着自个儿的小鸡儿,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屋子里——

    砰!

    破落的木门被慌张地扔了过去。

    郑云朗沉下脸,“你吓着我兄弟了。”

    曲嫣然唔了一声,颔首道:“嗯,我吓着你兄弟的兄弟了。”

    郑云朗:“……”

    仿佛是已经习惯了曲嫣然的语出惊人,郑云朗彼时也只是默了默,并没有过多诧异。

    曲嫣然四下环顾了一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咦,你这是个土匪寨子?”

    郑云朗冷冷扫了她一眼:“夫人若是嫌寒舍简陋,在下可以即刻送夫人下山。”

    说着,郑云朗还傲娇地负手过去,“在下绝不强留。”

    哟,这怎么还急眼了?

    跟只难训的猫一样。

    曲嫣然哭笑不得,“先生哪里的话?”

    忙笑眯眯地顺着毛撸,哄他道:“如今我被夫家扫地出门,能有人收容我给我一个住所,我已是求之不得,哪里又会嫌弃什么住宿简陋?”

    郑云朗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扫地出门?这么一会功夫,便又换了一份剧本了?

    这女人当真是满口谎言,坏得很!

    “夫人这么轻信于我,难道就不怕我是什么歹人吗?”

    “若是歹人,我也只有认咯。”

    曲嫣然幽幽一叹续道:“谁叫我对先生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至死不渝呢?先生若是想对我谋财害命,我便也只有认命这一条路可走。”

    郑云朗:“……”多余!他就多余问她这一遭!

    仿佛是恼羞成怒了一般,郑云朗猛地一甩袖子,转头便迈步离去了:“径自走,里头有一间空房!自个儿进去歇着罢!”

    曲嫣然瞧着他那远去的背影,以及那烧红了的耳朵,不自觉地扬起红唇,慢悠悠地勾起了一抹笑。

    “怎么样?觉不觉得你家夫人很会撩?”曲嫣然挑眉问。

    巧云虽不明白这个“撩”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跟曲嫣然整日厮混久了,巧云仿佛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有些纠结地拧起眉头,巧云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眼一闭,诚实的摇了摇头。

    “不觉得。”

    巧云搜肠刮肚,总算是找了个曲嫣然曾教她的词儿回道:“巧云觉着夫人您……有些油腻。”

    曲嫣然:“……”

    回答得很好。

    下次不要回答了。

    ……

    曲嫣然从前,其实也曾胆大包天的,离家出走过一次。

    还是在高三那个万分紧张的节骨眼。

    时隔多年,她对那桩事的起因其实记得已经不太清楚了。大致便是方女士在连日加班之后,看着饭桌前慢吞吞吃饭的曲嫣然,忽然感到极其的不痛快——她总是这样,一旦自己不痛快时,就会万分厌恶曲嫣然。

    好像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曲嫣然带来的。

    于是一摔筷子,方女士劈头盖脸地辱骂起了她,连带着的,还骂起了她那个早死的爹。

    方女士说,她和她那个早死的爹一样,都是来克她的。

    他们见不得她过一天好日子,于是一个呢,扔下一堆烂摊子撒手人寰,一个呢,就留在她身边,要拖累她一辈子才罢休。

    曲嫣然模糊记得,那天似乎还下着瓢泼的大雨。她在方女士摔了筷子后,抄起一旁的校服外套就冲进了大雨里。

    她那时还发着高烧,被外头的暴雨劈头盖脸的一浇,只觉得头昏脑胀得,感觉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不过,死就死罢。曲嫣然自暴自弃的想着。

    反正她烂命一条,早点下去陪她爸也好。

    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昏死在水洼之中时,她看到沈安安正穿着他们三中蓝白的校服,帆布鞋踩过一汪又一汪的水洼,逆着光朝她飞奔而来——

    “嫣然!”

    曲嫣然迷糊转醒时,已经被沈安安接到了他那栋独立的小洋房里了。

    沈安安是他们缘河一中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在那个普遍一天生活费只有二十来块的高中时代,像沈安安这样,一个月能有五千生活费,还能独立住在小洋楼的阔少,简直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在曲嫣然印象里,她并不太记得,自己有同他说过几句话。

    木然的望向沈安安。那人似乎也感到有些局促,站在卧房门口,抓耳挠腮了良久,才咳了一声同她解释起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他说,他是见她好几天没来上学,所以想来还她的笔记的。

    碰巧看她昏倒在路上,不知道怎么办,所以直接把她带回了家里。

    他还说,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是让佣人帮她换的。

    末了,他还红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同她说,虽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不过她若是需要,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反正,他们家房间够多。

    曲嫣然没说话。

    她垂下眼,只木然地看着自个儿身上的睡衣。

    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新换的。面料光滑熨贴,不像方女士给她手工缝制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有没裁剪干净的线头,咯得她皮肉都疼。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她忽然很恍惚的意识到,她妈方女士其实给了她许多不好的东西。

    比如粗浅的见识,卑劣的品行。

    甚至是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低劣感。

    但好在,那女人给了她一样好的,那就是一张明艳大方的脸。

    从小到大,方女士给她的东西少之又少。然而凭借着这一张脸艳压群芳的脸,曲嫣然所吃到的红利却是数不胜数。

    窗外的雨越下越密。曲嫣然斟酌良久后,接受了沈安安的恩惠,暂时住在了他家里。

    他们原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能有的几次对话,也无非是曲嫣然作为英语课代表,过去收了他几份作业。

    但自打曲嫣然借住在他家后,俩人关系忽然拉得很近。

    上学曲嫣然会等他一起去,午饭时她也会扔下从前的饭搭子,跟一向独来独往的沈安安一起。

    放学二人也总是一同骑着单车。一人一辆,并排着往前开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曲嫣然也会在他面前说起自己可怜的身世,虽然这话基本上是七分假,两分真,还有一分,大概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会说她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她妈重男轻女,只喜欢家里那个弟弟,对她就让她当牛做马,非打即骂。

    她说她离家出走是因为她妈逼着她退学,说是早点出来打工,好给她弟弟攒点彩礼钱。她不同意,险些被她妈给打死。

    如今逃出来,她妈也不管不问的,就当没她这个人了。

    ——当然这话也半真半假,因为她跑出来后,方女士其实还一直给她那部破烂的老年机打电话来着。

    她没接,但去了奶奶家,说自己住读不想让方女士知道,让奶奶帮忙圆个谎,说自己如今在她这儿呢。

    奶奶答应了。而方女士么,据说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也无暇过来确认真假。

    ……

    一切仿佛都进展得很顺利。

    沈安安也总是在面对她如此凄惨的身世时,拿出更多的钱来“资助”她。

    事情败露在某一天。

    曲嫣然发现自己从前那个饭搭子,哭着把沈安安拉到操场上去,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上曲嫣然了。

    她哭着拆穿了曲嫣然的种种谎言。

    她说曲嫣然根本就是个骗子。

    她说她根本没有一个弟弟。

    她曲嫣然,一直都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

    曲嫣然隐在暗处,很平静地听完对方对自己的控诉,然后在当天,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只是临出门时,却被匆匆赶回家的沈安安给拦下了。

    他带着几分疲惫地跟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他说,嫣然,你其实不用骗我的。

    他说你想要什么,其实可以直白一点告诉我。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而曲嫣然那时的反应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像是被人扒光了所有衣服一般的,赤身裸体的扔在了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平时第一次,动手打了人一耳光。

    她骂他是个傻逼。

    骂他愚蠢又自以为是。

    只是骂着骂着,眼眶却莫名红了一圈。

    她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并不在意好友的背叛——反正人心凉薄,没有期待,也就自然没有太大的失望。

    但……

    她似乎很在意沈安安。

    她在意他怎么想,在意他怎么看。

    在意到她甚至没办法听他说,他讨厌她。

    于是她像是一只落败的公鸡一样,只想疯狂的逃离这个并不属于她的战场。

    不过她想,她念他的好的。真的,她念他一辈子。

    如果这辈子不能还清,那就下辈子。

    ……

    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一夜。

    翌日曲嫣然清醒过来时,还是被这山洞外一缕耀眼的阳光给晃了眼。

    说起来郑云朗带她回来的山洞也真是简陋,仿佛是人为给凿出来的一般,一人或者几人挤在这一个小山洞里头,连个遮风挡雨的门都没有,往往这日头一晒,风雨一刮的,里头的人就要被惊醒了。

    曲嫣然彼时被这日头晒得面上发痒,蹙眉稍稍别过脸去,努力同这汹涌上头的困意对抗了会,曲嫣然终于将自个儿从那混沌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巧云早已起身出去了。曲嫣然也随意披了件外衣,趿着鞋子慢悠悠的往外头走去。

    外头树林阴翳,阳光斑驳,郑云朗穿着一身素静的月白袍子,正负手站在树下,看着这山上的一个屁孩骑在枝头摘果子。

    听着曲嫣然出来的动静,他稍稍转回头来,冲着曲嫣然淡然笑了笑:“醒了?”他将手中那青黄色的果子往前一送,含笑问道,“吃果子吗?”

    ——笑容澄澈而清朗,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竟无限重合在了一起。

    彼时太阳高升,金光淡淡的渡在了他身上。曲嫣然静静看着他,终于轻轻一笑,朝他伸出手去,道:“吃。”

    沈安安,我将我所有的真心都交付于你了。

    从此以后,我再难对旁人有什么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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