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嫣然似乎并没有被外头的雷声怎么影响。

    郑云朗走后,她将这被褥一裹,舒舒服服地便一觉睡到了天明。

    至于外头怎么雷声大作,而梦里又是如何惊涛骇浪。

    待次日日光洒在她面上,她慵懒地揉了一揉眼睛,过往发生的一切,她便是一概不知了。

    她原本还琢磨着,她待侯府感情不深,这回逃出来,适应能力超群,实属正常。

    然而巧云是在里头生活了许多年,且一心盼着她跟齐珩煜好的,此时跟她荒唐逃出去,心里多半是极其不适应的。

    哪成想——

    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丫头的适应能力!

    曲嫣然细细观察了两日,发觉这丫头不光对这衣食住行不怎么挑剔,就连这儿的人,她也很快混熟了去。

    尤为明显的,便是她跟方十一。

    白日里,巧云端着脸盆儿出去,但凡碰见方十一了,总要忍不住揶揄两句。

    “哟,这是十一公子吗?”

    巧云眨巴了下眼睛:“好巧,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方十一:“……”

    方十一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继续伪装:“姑娘认错了,我是方十二。”

    他要装,巧云便也陪着他装。

    巧云:“哦,好的十一公子。”

    又眨眨眼,分外无辜的问:“那么敢问十一公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方十一:“……”

    “我叫方十二!”

    “好的十一公子。”

    ……又来了!

    方十一那张脸算是整个阴沉下来了。

    曲嫣然握着一抔瓜子,宛如高中抓早恋的教导主任一般的,兴致勃勃地偷瞄着。

    她觉着巧云再多说两句,这十一公子就快被气得整个人裂开来了。

    曲嫣然盈盈笑着,一扭头,忽听得砰地一声,额头猛地撞进一堵肉墙中——

    她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时,手腕又被人一把握住。

    她眸子微颤,朝来人望过去,只见郑云朗穿着一身月白袍子,正皱眉立在她面前。

    衣袂飘飘,清凡脱俗。

    宛如谪仙一般。

    曲嫣然登时微笑起来,悠然道:“真是有幸,一大清早的,便撞见先生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缘分呢?”

    郑云朗是个不怎么上道的。

    冷哼一声后,骤然松开了曲嫣然的手腕,将这手傲然地负在身后,这才稍稍抬起下颌道:“夫人方才都险些摔了去。这下头可能悬崖万丈,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郑云朗话语一顿,目光幽幽地瞧了曲嫣然一眼,“不知夫人以为,这算得上是什么有幸?”

    “这不是没摔?被先生救下了?”

    曲嫣然笑得倒也从容,双眸瞧着郑云朗,细眉一挑便幽幽道:“所以这便叫做……三生有幸,入我怀中。”

    “先生以为呢?”

    郑云朗:“……”他以为?

    他以为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几乎肉眼可见的,郑云朗那脸皮子骤然火烧起来,张了几次嘴想要反驳曲嫣然,然而到头来都没说出一个字儿来。

    气得只得别过脸去,长吐出一口闷气道:“夫人觉得这样想快活,那便这样想罢。”

    负气地走到一边。

    然而露出的耳根子都火烧了起来。

    曲嫣然莫名觉得有趣,嗑着瓜子悠然的笑了一声。

    郑云朗这人脸皮子薄,的确是个不禁逗的。曲嫣然倒是不以为意。

    从前她她也时常这样逗弄沈安安。

    沈安安同郑云朗一样,脸皮薄,不禁逗,逗闷儿一两句,便要烧红了整张脸。

    有时逗得急了,又会像条发疯的恶犬一般,冷不丁的将她扑倒,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警告——

    “曲嫣然,说过的话可是要当真的!”

    直到。

    有天他忽然发现,她也会这样不走心的,去撩拨旁人。

    ……

    磕完最后一粒瓜子,曲嫣然余光瞄见郑云朗正拧着眉头,在一旁的树林丛中噼里啪啦地劈柴火。

    她慢慢悠悠地走过去,用胳膊捅了捅他:“诶,你在做什么?”

    郑云朗莫名:“我在劈柴,看不出来吗?”

    她自然看得出来了。曲嫣然微笑:“我是问你,在气什么?”

    郑云朗一怔,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她。却见曲嫣然笑容浅淡,点破他:“你这眉头都没松开过。”

    郑云朗握着这柴刀,一时间莫名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始终是皱着眉头的。

    曲嫣然偏过头问他:“近来有事烦忧?是收着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郑云朗神色莫名不自然,错开她视线,反问她:“何故这样问?”

    曲嫣然唔了一声:“昨日看着有信鸽朝这儿飞来,料想是给你的信。看你神色,应当是不太好的事。”

    郑云朗未语,凝眸看着曲嫣然的眸子。

    微风恰好袭来,静静撩动她鲜红的衣带。那一瞬间,他忽然发觉,这女人的眼睛竟是这样的明亮通透。

    无声笑了笑,郑云朗忽而问:“你会读心?”

    “我会读心。”曲嫣然笑,“很意外吗?”

    “的确是很意外。”莫名的,郑云朗忽然释然的笑了笑,回过头,目光如炬般地凝视住曲嫣然的眼眸,“其实我也好奇,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爱?还是……”

    “为活命。”

    清风撩动二人额前的碎发。

    衣袂飘飘间,竟在半空中纠缠到了一块儿。

    曲嫣然眯起一双凤眼,仿佛正儿八经的,在思索郑云朗提出的这问题。

    半晌后,她凝望着他这一张面皮,忽然笑开。

    “我说是为你,你信吗?”

    郑云朗凝视着曲嫣然那双过分通透的眼眸。

    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

    轰隆一声——

    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平白响起一声闷雷!

    分明是一颗雨珠都没落下,然而落在齐珩煜耳朵里,竟是一场骇人的暴雨倾盆。

    齐珩煜拧紧眉头,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或许是动作太过剧烈,床头高挂着的铃铛,竟混着外头的惊雷,猛烈地摇晃起来!

    柳玉颜被这声响惊动,捂着胸口坐立起来。她轻吐出一口气,素手轻轻搭在齐珩煜肩头,柔声问道:“侯爷,怎的了?是做噩梦了吗?”

    齐珩煜沉沉看向柳玉颜,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恰逢一道霹雳划破天空,将齐珩煜这一张俊朗的脸照得明亮异常!

    柳玉颜心头突地一跳,喉头也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一般,哽得她难受异常。

    她刹那间的想法,竟是——他全都知道了!

    然而转瞬之后,她眸子轻颤,轻轻吐出一口气,不,他不可能知道的。

    他理应,什么也不知道才是。

    如此想着,柳玉颜眸子稍转,定了定神,这才轻抚着齐珩煜的肩膀,柔声问道:“侯爷,你梦见什么了?”

    齐珩煜仿佛这才从那惊心动魄的梦里回过神来,别过脸去,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嘴上虽说的是没什么,然而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除夕,昭阳牵着他的手,一同从国公府“私奔”出来的情形。

    那年她不过十五,披着一身艳红的斗篷,攥着他的手腕,带他飞速的穿行过熙攘而繁华的大街。

    他紧皱眉头训斥着她胡闹,说她一会回去,必定要受师父好一顿责罚。

    却不想手腕忽然一空!

    他再一定睛,只见面前人潮汹涌,却再也见不着她的踪影!

    他茫然地一转头,眼前天旋地转,却见红粉佳人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一旁的花灯猜谜那儿去。

    感知着他的视线,她提着灯笼猛地转回头,望着他的眼睛,登时笑得眉眼弯弯的。

    “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小姑娘声音清脆,说到最后一句“相思意”时,她眼睛还俏皮的眨巴了一下。

    很莫名的,齐珩煜心头漏了半拍。

    小少年稍稍别过红热的脸,就听得店家爽朗的笑声:“呵呵,小姑娘真聪明,这样难的灯谜都给猜中咯!……”

    笑声与人声渐渐模糊混沌。

    齐珩煜再度转回头时,却见那个灵动的小姑娘,竟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城楼!

    风雪吹起她飞扬的红色斗篷。而她站在城楼上,热切地朝他招手——

    “喂!齐珩煜!——”

    “你若不珍惜我,你便从此后再也见不着我啦!!”

    说着,小姑娘竟望着他粲然一笑,忽然扬起红色的斗篷顺着城楼飞扬而下——

    大片的红色猛地冲撞进齐珩煜眼眸!

    他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朝她飞奔而去——

    “侯爷!”

    柳玉颜的手搭在齐珩煜肩头。她蹙眉轻声唤他:“侯爷,您是想到什么了?”

    柳玉颜窥着他这脸色,咬下唇试探地问道:“您是……想到姐姐了吗?”

    齐珩煜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早已渗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昭阳从城楼上跳下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刺得他此时眼眸还如同被针扎一样的疼。他闭上眼长叹出一口气,只喃喃低语道:“昭阳现在还没有找到?”

    柳玉颜心头微微一沉,眼底也划过一丝的狠厉。

    果然,他心底到底还是有那女人的。

    柳玉颜轻吐出一口气,护着齐珩煜的肩膀,柔声宽慰着:“侯爷莫急,我已经叫潜龙卫去找了。或许……很快便会有信儿了罢?”

    说着,柳玉颜扶着齐珩煜的肩,便想要他继续睡去。

    谁知齐珩煜面色沉沉,抬手扒开了她的手,便要起身。

    恰逢其时,门扉忽然被叩响。福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侯爷,碧水云天那边有消息了!”

    ……

    与此同时,思过崖里。

    曲嫣然像是被什么梦魇魇住了一般,心头陡然一惊,猛地掀开眼皮坐立起来。

    却不想,竟见着郑云朗正端端坐在她床边。

    “先生……?”曲嫣然一怔,“你怎的来了?”

    “我……”

    郑云朗倒没想到她会陡然惊醒,默默将手中匕首藏进袖口,轻咳了一声道:“外头风雪大,怕你着凉,想来为你添床被褥。”

    曲嫣然这才注意到,自个儿床榻上多出来的一床被子。

    “哦,原是这样。”曲嫣然轻吐出一口气,眨眨眼道。

    郑云朗又问:“你怎的了?方才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回想起这个,曲嫣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倒也不算得上什么噩梦罢。只是梦到了一些,滑稽的人了。”

    “滑稽的人?比如?”

    “比如……我那愚蠢而不自知的夫君。”

    曲嫣然稍稍挑眉,扬唇笑叹起来:“你说好不好笑,我梦见他觉得,我若得不到他这个人,得不到他这人的心,我便要去死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好滑稽。”

    郑云朗张了张口,一时间竟默默无言。

    曲嫣然觉察到了,追问他:“先生以为呢?”

    郑云朗噎了一下,抬起眼眸看她,将问题抛回给她。

    “你以为呢?”

    “我?”

    曲嫣然勾起红唇,意味深长的笑笑:“我觉得,男人就是这般的可笑。总是滑稽的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以为谁离了他就要去死一般的。”

    “事实上,地球离了谁都是照样转的。”

    郑云朗自然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毕竟他如今,还并不知道,“地球”是个什么东西。

    二人默默无言间,兵马踏上石坡的声音却雄伟浩荡的侵袭而来,随之而来的,竟还有属下慌乱的嘶吼着——

    “不好了阁主!官府的人打上来了!”

    “领头的正是那禁卫军统领,永安侯齐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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