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死寂一片!

    只有窗外的飘雪一片一片落在枝桠上的闷响。

    齐珩煜面色阴沉扫过柳玉颜呈上来的底稿,上面字字分明,都是那本《恶毒正妻》未公布的内容,桩桩种种,都在印证那所谓的洋葱先生,正是她昭阳郡主曲嫣然!

    而他再翻看过柳玉颜呈上来的信件,一笔一划都刺痛着齐珩煜的瞳孔。每看一份,他的脸色变更沉重下去一分。

    一向清冷孤高的侯爷,只觉得这一瞬间,真心被人狠狠糟蹋了去!

    到得最后,他再也忍受不住,扬手将那堆信件狠狠一扬——

    “曲嫣然,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信件如雪花般在曲嫣然面前飞扬。

    一如那个雪夜,沈安安在校门口红着眼诅咒她的模样。

    “曲嫣然,你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

    齐珩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当初爱意赤城得,几乎叫盛京中人人皆知的昭阳郡主,竟有一天,会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

    他从未料想,也根本难以置信!

    齐珩煜眼眸猩红地瞪着曲嫣然,震怒的样子像是恨不得将曲嫣然生生吞进肚中。他像是生了重气,从胸腔出挤出的这声怒吼,吓得巧云身子止不住一抖,险些跪倒下去认错。

    然而曲嫣然却平静地岿然不动。

    她只是淡淡垂下眼帘,看着那些如雪花般散落一地的书信。说来也真是好笑,其实她也已经记不清,那些信件是她在哪一个夜晚,怀着怎样的心情,写给沈安安的了。

    她都不太记得,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在柳玉颜信誓旦旦地拿出那叠信件时,她还稍稍愣了一下,甚至有些不明白,那同她有什么干系?

    她这副淡漠的样子,像是在齐珩煜的怒火上又平添了一盆柴火。他赤红着一双眼眸,磨着牙向她质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这些书稿、这些情书你该当作何解释!”

    “——你可知整个京中都在议论此事!你可知私通外贼简直是其罪当诛!”

    曲嫣然面上仍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扫了一眼这满地的荒唐言,只淡漠地回道:“侯爷心里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来多此一举地问我?”

    曲嫣然轻声一叹,继而缓缓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齐珩煜黑眸一时间恨得赤红,几乎是从胸腔咆哮出她的名字:“你……你怎么敢的!如此品行败坏,枉顾家国大义,将大周朝子民的尊严放在何处!将你父亲多年来的守护放在何处!”

    又将他,放在何处?

    很莫名的,他平白极其那本书稿里,那位正室最后跟另一个男人离开的情节。如若这话本子的作者当真是她,那么这里头写的桩桩件件,岂不是都能与他们一一对应?

    那么她——她也是一直筹谋着,跟旁人一起远走高飞?

    “侯爷……”

    柳玉颜眼眸闪过一丝光芒,强压下她上扬的唇角,蹙起眉头,忙不迭缓步上前挽住了齐珩煜的胳膊。她满脸担忧地给齐珩煜顺着气,还不忘忧愁地扭回头来,望着曲嫣然叹声劝慰道:“姐姐,我们相识一场,我也实在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其中要是有什么误会之处,姐姐,您便解释给侯爷听呀!都是一家人,绝不可为了些许误会伤了和气。”

    一家人?呵,好个一家人。曲嫣然睫毛垂落,目光从齐珩煜那张震怒的脸上轻轻滑过,她知道他此时怒意正盛,可她的确,无话可说。

    这话本子的确是她写的,而她心里也的确是有别人,这个她做不了假。

    诚然,她一向都是个惜命的。以往二十四岁的生涯中,她一直在拼尽全力的想要活下去,可如今她睫毛轻颤,眸子微动,瞧着他手里那副画像,忽地就觉着……

    能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能活,那她也没法子了。

    她已经拼尽全力,无心无愧了。

    只不过……

    她看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时间只觉得莫名的滑稽与讽刺。曲嫣然忍不住轻吐出一声笑道,如同喃喃低语那般的,看着齐珩煜道:“我无话可说,这些书信底稿,的确是我的。但私通外贼的名头,我没有做过,也不屑去做。”

    曲嫣然声音淡淡的陈述。说完,她深深瞧了一眼齐珩煜,那一瞬间,她竟觉得一切都有些恍惚,“齐珩煜,你先前说,叫我忘了从前,从今以后好好过活。”

    “怎么?如今都不做数了吗?”

    齐珩煜藏在袖袍中的手攥紧,瞪着曲嫣然的眼眸除却愤怒外,此时还带着浓厚的难以置信:“你……你当真是强词夺理!”

    诚然,或许他打心底的,仍然是希望曲嫣然能好好解释这一切的,然而在听到她这毫无悔意的反问后,齐珩煜一张俊容阴沉,仿佛顷刻间,整张面容便要生生裂开了来!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恶毒,然而为人倒也一向坦荡,算得上是个敢作敢当的!却不曾想,你如今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仍死不悔改!”

    齐珩煜眼眸通红,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昭阳,我……对你很失望!”

    失望?曲嫣然听着这话,莫名地笑了起来。

    齐珩煜,你的愧疚都如此廉价。

    你以为,你的失望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曲嫣然阖上眼,只喃喃道:“巧了不是?齐珩煜,我对你也很失望。”

    而也便在这时,一道老迈而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传进正厅:“真相还未大白,你如今便对她如此失望,是否还为时太早了?”

    这声音沉稳而厚重,带着十足的气势,如平地一声雷般的稳稳落在了正厅中。正厅中众人不由纷纷循声望去,就连一直淡然处之的曲嫣然,也忍不住在这时转回头去。

    只见一位穿着棕色鎏金长袍的中年妇人,此时正缓步朝正厅中走来。她面上不像年轻小姑娘那样涂抹什么脂粉,然而五官明媚大气,一双丹凤眼犀利而压迫十足,视线只稍稍往这正厅一扫,便叫得正厅中众人都为之一惧!

    而曲嫣然在见得老夫人这张森严面容的刹那,眸子下意识地一颤,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也仿佛走马观花一样的,往她脑海中纷至沓来。

    她整个人也如同被电击过一般的,几乎刹那间就意识到——

    眼前这位,就是那位长年在佛寺修行的嘉和夫人!

    “据我所知,昭阳一向品行端正纯良,从不屑于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腌臜事!”

    曲嫣然愣神间,嘉和夫人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犀利而狭长的眼眸稍稍一扫,冷不丁的扫视过齐珩煜的脸,淡声发问道:“煜儿,你与昭阳相识十余载,成婚更是一年有余,她什么样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嘉和夫人这话一出,场上瞬间死寂下来。

    齐珩煜那张原本阴沉得可怖的脸,此时也稍稍和缓下来,继而不着痕迹地,朝曲嫣然那方位瞥了一眼。

    虽说,只不过那么短短的一眼。

    嘉和夫人也不再多问,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扫向了一旁立着的柳玉颜。不知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眼,竟叫曲嫣然看出了十足的正宫作派,那股子孤傲与清高,几乎要从骨子里蔓延开来。

    也或许是这十足的气势,竟衬得柳玉颜这原本还算得上闭月羞花的一张脸,此刻都显得小家子气了不少。

    “你方才说,昭阳她与外男私相授受,还有证据。”

    嘉和夫人不急不缓地叙述着柳玉颜方才所说的话,然后缓缓抬袖,朝柳玉颜伸出手去,“证据呢?给我看看。”

    莫名的,柳玉颜身子竟轻轻颤了下。

    下一瞬她攥紧了袖袍中的手,迈步上前,拿过芳月手里余下的的书信与画卷,便言辞恳切地向嘉和夫人言道:“夫人,这些都是玉颜在姐姐房中找到的。玉颜虽也不相信姐姐会是那种品行不端的人,可是这些东西都的的确确是在她房中搜查到的……”

    “搜查?昭阳是犯了什么错事吗?竟叫你兴师动众地去她房中搜查?”

    柳玉颜一怔,张口正想要辩解,却被嘉和夫人一记冷眼给扫视了过去:“倘若她没做错什么事,那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相信姐姐为人,怎么背地里,却做出这些近乎小偷强盗的行径?”

    嘉和夫人这一声沉稳的质问,直叫柳玉颜脸色骤然惨白。

    嘉和夫人目光淡淡的滑过她那张错愕的脸,抬袖便从芳月手中拿过了那些还未来得及拆阅的信件。

    撕拉一声,嘉和夫人一封封的撕开那些信件,然后是那些还未作完的画卷——

    看得最后,她扬起红唇,吐出一声轻蔑地冷笑后,忽然袍袖一挥,将那未完成的画卷连同着书信猛地掀翻在了地上,“简直是荒唐至极!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上面画的分明就是我儿珩煜,哪有什么奸夫——难不成,是你臆想出来的不成?!”

    哗啦一声,信件连同着那幅画卷被嘉和夫人挥翻在了地上!

    那画卷轻飘飘的,被扬在半空中去,又翩然的落到那叠信件上去。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那画卷上赫然是齐珩煜的五官相貌,若有分别,那便是上头的男人应当更清风霁月,眉眼间也更青涩俊朗。而在那人像旁边,赫然是清晰明朗的一句诗词——

    【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而这,不正是那封信上留下的诗词?!

    柳玉颜在看到那幅画卷时只惊得瞳孔一缩,她记得她派人搜出这一沓情书时,并未见过有这一副画卷!

    难不成是她那时实在是太过笃定,认定齐珩煜只看了这几封情书,便足以定曲嫣然死罪,于是便如同齐珩煜方才那般,只匆匆略过并未发觉这一幅画卷?

    又或者是——

    柳玉颜猛地抬头,眼眸轻颤地往一旁低眉顺眼的念云看去。

    “而你呈上来的那些书信,虽然封封都写着‘安安亲启’不假,然而你难道不知,我儿小名正是安安?”

    嘉和夫人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气势如虹,话音落下她理了理暗色的衣袖,眼尾淡漠地扫过柳玉颜那张错愕又缤纷的脸,缓慢续道:“我儿出生时体弱多病,为保他平安,我特地给他取了小名安安,便是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此事,京中凡与我儿同龄长大的玩伴,都是知晓的。你与他相识甚晚,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但煜儿,难道你也忘记自己叫什么了不成?”

    嘉和夫人眼皮一掀,视线冰冷又裹挟着十足的压迫看向齐珩煜。柳玉颜彼时也是错愕得难以置信,攥紧了袖袍中的手,扭回头无措地看向齐珩煜。

    她迫切的想向齐珩煜确认,然而却齐珩煜却已经面色凝重的,缓缓弯下了腰去。

    一封又一封的,捡起那些被他挥翻在地的书信。

    ——他的动作,已叫一切的解释都变得苍白而无力!

    柳玉颜手心潮湿,不由自主地往后酿跄了一步,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棋差一招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不甘心地攥紧了袖袍中的手,柳玉颜咬紧了牙关忍不住又疾步上前去,挽住齐珩煜的胳膊便哽咽道:“侯爷,玉颜当初会进姐姐房门,实在也是因为姐姐那时失踪,玉颜想查查姐姐的行踪,这才会去了姐姐房门。而之后的事……”

    柳玉颜咬了咬唇,眼波流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侯爷你也知道,外头关于姐姐这次流落在外的流言传播得这样猛烈,而我又在姐姐房中看到这样多情意绵绵的书信……”柳玉颜低垂下眼,轻轻摇头,“加之姐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会这样不打招呼的消失这样久,玉颜实在是……”

    “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说我这次出去是为了会情郎,是吗?”

    曲嫣然彼时已从方才那一连串混沌的事情中理清了思绪,稍稍眯眼镇定下来。耳听得柳玉颜这垂死挣扎,还不忘再给自己泼一盆脏水的话语,曲嫣然扬起红唇,冷森森的一笑。

    她迈步上前,冷冷睥睨向眼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柳玉颜,“你我相识一场,我本想放你一马,然而你处处都想置我于死地,那你也别怪我不顾念与你相识一场的情分了。”

    音落,曲嫣然利落的一抬手,巧云会意,连忙呈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罪证。

    “柳玉颜,这些都是你这些年诬陷我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命人一一查清!你不是要问我这次出去究竟所为何事吗?那么我便告诉你,我所为的,正是此事!”

    曲嫣然冷声说罢,抄过巧云手中的罪证便一举砸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那些书信与票据如同雪花飞舞般的,在这正厅,在柳玉颜眼前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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