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芳月瞳孔也跟着一缩,匆忙跪下行了一礼后,便会意匆匆退出了房门。

    郑云朗目光只聚在柳玉颜身上,眉心的结紧紧拧着,双手负在身后步步朝她走来。目光与其说是愤怒,更不如说是带着一股浓厚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郑云朗眉心那“川”字跳动,一时间又加深了许多,“而你以为,你若没有这莫须有的寒疾,他如今又为何还会留你!”

    屋内银碳烧得热闹。可外头丝丝的寒气,却不知怎么还是溜进了屋里,如同毒蛇一般爬满了柳玉颜全身。

    柳玉颜莫名感到一阵严寒,冻得她骨头都开始战栗起来。

    如果说方才被曲嫣然这般羞辱时,她还能保持着片刻的体面,但此时此刻听得最亲的哥哥也这般质问她,她仿佛是被击垮了最后一丝防线,咬紧了牙关,抬起头恼羞成怒地瞪向了郑云朗。

    他怎可这样说!他这般羞辱她,为何当初不直接在思过崖死了,何苦要来辱没她一遭?

    柳玉颜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步步走到郑云朗面前,“我且问你,曲嫣然拿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你给她的?——你为何要一面给我治她的法子,而又一面地去帮她这样来害我!”

    不同于面对齐珩煜时的温声软语,柳玉颜对待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一向是有些放肆的。她此时虽努力克制着将声音压低,可耐不住心头的愤恨,袖袍中素手攥紧,眼眶也忍不住跟着红了一大圈。

    她咬着发抖的后槽牙,不待郑云朗回话,又了然般地笑了一声:“哦,我晓得了,你是中了她的什么计,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连自己亲妹妹都不认了。”

    “你若是执意这般作践自己下去,我宁可她才是我的亲妹妹!”

    郑云朗素来疼她,可此时此刻,他瞧着她的眼神除却浓烈的不解外,便只剩下些悲愤,甚至是深深的怜悯,“我若说真对她有什么异样的心思,那也只会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赏识!而你……你当真是愚不可及,蠢钝如猪!害你?我那分明是在帮你!”

    “帮你也帮她,认清她们追寻的爱情与男人,只是一些分外可笑,又经不起一点考验的玩意儿!”

    只不过或许,曲嫣然并不需要他这么自作多情的帮衬。

    郑云朗恨得几乎牙关都在抖动,待想起曲嫣然那时在思过崖上跟他说过的种种,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来,“你看看你,为着一个男人,还是这样一个男人,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和颜玉,你难道真把自己当成那个下贱的青州艺伎柳玉颜了吗!”

    砰一声,郑云朗气得猛地一抽袖子,仿佛是恨她不争气忘了他们此来的大计,又像是恨他无能,没能将自己妹妹守护好。

    然而柳玉颜听着这“和颜玉”三个字时,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的,数年前在西秦生活的种种,此时也如潮水般汹涌了过来。柳玉颜精致的一张脸骤然僵住,继而双眸失神,怔怔地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良久,她垂下纤长的睫毛,自嘲般地吐出一声轻笑来。

    柳玉颜瞧着自个儿哥哥,牵动唇角,有些惨淡的微笑起来,“哥哥,我虽不是那青州的艺伎,可你以为,我们又能高贵得到哪里去?你为西秦卖命一场,前来大周蛰伏这样久,如今险些命丧于此,西秦那边……管我们死活吗?”

    郑云朗被柳玉颜这眼神一瞧,原本还预备义愤填膺地说一句“你可是我西秦的——”,此时也骤然哑了声。

    可是什么呢?

    也许,他们什么也不曾是。

    柳玉颜也知道自家哥哥不善言辞,空有一腔热血,嘴皮子上却总说不出什么个好的来。她有些哀恸地合上眼,听着外头片片落下的雪花,没由来的,又回想起初见齐珩煜时的情形。

    其实,他们初见时,也是很好很好的。

    那时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她是落魄的,受人欺凌的,险些被卖进窑子的孤女。

    齐珩煜那时或许不知,他朝她伸出手的瞬间,她便已做好了将她这一生托付于他的决定。

    “于西秦而言,必要时,我们是他们得力的棋子。而不必要时,我们则是他们可任意丢弃的弃子。哥哥,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想说家国大义面前,儿女情长都应该抛之脑后。”

    “可是哥哥,昔年我流落街头,跟狗抢食,还被那些臭男人戏谑险些被卖进窑子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活下去!哥哥,我只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活下去,我又有什么错呢?”

    柳玉颜眼睫颤抖,晶莹的一颗泪珠顺着脸庞滑落。她淡色的唇瓣轻启,用极轻极缓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想在这乱世中,找到自己的仪仗。”

    不惜一切为代价地,去找到她的依仗。

    郑云朗闻言莫名沉默下来。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的话,他只是模糊地感知到,家国大义,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儿戏。

    良久,他这才抬眼看了一眼柳玉颜,再度开口时,他声音莫名放缓了许多,“可你觉得,他能成为你的仪仗吗?”

    能成为吗?她也不知道,“再试试罢。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

    柳玉颜微笑起来,抬起手抹去脸庞最后那一点残泪。他若不能成为她的依仗。那他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哥哥,”柳玉颜掀起眼皮,如水洗过一般的眸子,清亮的望着郑云朗,“让我再试试罢。若结局仍是如此,我答应你,与你一同回到西秦。”

    柳玉颜将自个儿的姿态放得很低,问出的这话,仿佛是赌上全部的尊严,在祈求郑云朗同意一般。

    但郑云朗了解她,知道她这并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思。

    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烛光映照下,柳玉颜眼眸渐渐迷离起来,齐珩煜,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努力。你若还是不珍惜,那便别怪我心狠了。

    ……

    鹅毛般的大雪飞扬,几乎要将整个立雪堂都覆盖下去。

    郑云朗穿着一袭白衣,与这漫天的大雪几近融合在一起。他负手而立,原本想从偏门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什么般的,蓦地驻足,往东方望去。

    彼时东方太阳初升,金灿灿的日光下,棠梨院寂静无声。

    郑云朗神思游走了几瞬,但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但想来,或许也是不错的。她如今已拿着他给的东西,为自己洗清了冤屈。

    她所求都已得到,想来应该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郑云朗这么想着,长吐出一口白雾,心下却莫名有些烦闷。是啊,又能有什么不满的呢?她此时应当都如愿了。而一切虽并未按照他预期的发展,可如今结果也并未让他感到多大的不可接受。

    中途虽发生了些曲折的是,可一切仍可扳回正轨来继续前行。

    只是他也不知,为何胸口如今竟这般憋闷。郁结难舒,不得其法。

    郑云朗于是调转过头,朝着与那棠梨院截然相反的方向疾步离去。

    而彼时棠梨院中,曲嫣然想到什么一般的,抬手咯吱一声推开窗门,跟着伸长了白玉般的脖颈,朝外望了出去,眼前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除却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外,什么也不再剩下。

    很莫名的,曲嫣然竟有些怅然若失。巧云抱着汤婆子快步跟了过去,见主子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也跟着朝这外头望了出去,“小姐,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曲嫣然回过神来,垂下浓密的眼睫,似有似无的吐出一声笑来。有什么呢?又能有什么呢?

    无非是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罢了。

    莫名感到有些无趣。曲嫣然淡然笑了笑后,便伸手将这窗户给关了过去。

    屋里的地龙正烧得火热,曲嫣然抱着这汤婆子在这屋子里呆坐了良久,很莫名的,她又拿出了先前那本未完成的话本子。那日在齐珩煜面前扬了后,巧云这细心的丫头,又一页页的将这话本子给拾掇了起来。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又将这出狗血大戏翻出来细细品阅了一番,心里琢磨着将这出大戏再给续下去,可大概是太久没写了,总是提笔忘字,呆望着这出狗血大戏良久,眼前浮现的,却总是柳玉颜方才那双猩红的眼睛。

    只是不过转瞬,又变成了方女士那张永远愤怒,永远愁眉不展的脸。

    父亲死后,方女士仿佛从未怎么快活过。

    据她所说,她在那个讨债的死了后,后半生的期待就是将曲嫣然这个小讨债鬼好好养大,将她托付到一个好人家手里,她便也可以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地下午见那个老讨债的了。

    是以,在得知曲嫣然被对方母亲找上门来劝退的当天,方女士在家里罕见的做了四菜一汤,四荤一素,这在曲家来说一向是大菜。只是那天,方女士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握着筷子却久久都没动作。

    从前总听人说,不太费劲去买什么奢侈品。并非是你买不起,而是你大概真的用不起。于你而言的顶配,恐怕只是那些有钱人的低配罢了。方女士从前或许不懂这个理儿,今天却是很讽刺地认识到了。

    整个饭桌上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曲嫣然只装作觉察不出来,埋着脑袋沉默地吃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忽然压在了曲嫣然头顶。

    她嘴里包着满口的肉,并没有抬头去看方女士。而方女士只是放下筷子,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问她:“嫣然,这个人……咱们一定要嫁吗?”

    一定要吗?曲嫣然去夹肉的动作一顿。

    好像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这世上本也没什么事,是一定要去做的。

    曲嫣然那时握着筷子,很恍惚的想到,方女士这辈子过得其实一直很苦,她张牙舞爪,性格易怒又蛮不讲理,可做人做事,实则一向又很执拗带着极强的原则,她认定的事,十头牛估计都拉不回来。

    她想,以方女士的自尊与傲气,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嫁进这样一个,从一开始便看不上她的家庭的。

    ……

    风雪从未停歇。

    当太后的请帖再度传到永安侯府来的时候,嘉和夫人正在祠堂为老侯爷祈福诵经;

    柳玉颜则吃了几日的药后身子渐渐好了,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走到立雪堂门口去,似乎是想要出去,却又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个结结实实;

    齐珩煜披着一身的风雪刚从顺天府回来,眉头紧紧锁着,整个脑子都飞速运转着,琢磨着怎么将那话本子的事儿与西秦,与碧水云天都划清关系;

    曲嫣然则手握着昔年太后赠予她的狼毫,在这话本子上一笔一划的刻下她心中,这出狗血大戏该有的走向。

    便在众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时,宫里的周嬷嬷来到永安侯府传令:“传太后口谕,邀侯爷、侯夫人进宫共赴春日宴。”

    “太后听闻府上玉姨娘温婉贤淑,甚得侯爷喜爱。特邀玉姨娘也一同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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