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立雪堂中的炭火正烧得滚烫。

    芳月因为自家姨娘身子太差,害怕她再着了凉,于是房内门窗紧闭,连炭火也恨不能一股脑的全加了进去,将这屋子烧得整个暖烘烘的才好。

    是以曲嫣然和齐珩煜一走进这屋里时,便感到一阵浓郁的烧灼感,加之屋子里并未掌灯,叫人感觉一时间又闷又压抑。

    芳月低下头红着眼解释道:“姨娘回来后日夜都在哭,同时又因为对大夫人愧疚,于是便日日在烛光下给夫人手抄经书……”芳月说着,抹了抹眼泪快步去拿了房中的经书来,双手送到了曲嫣然面前。

    “姨娘日夜这么……恐怕是熬坏了眼睛。这两日眼睛总不能见光,见了光便觉得很疼。奴婢怕再伤了姨娘眼睛,于是这几日都没敢在屋子里点灯。”

    芳月说着,屋子里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似乎是睡梦中的柳玉颜听着了动静,忙掖着低低的咳嗽起来,从那落下的帷幔后头,也探出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来,虚弱的问道:“芳月,可是侯爷来了?”

    侯爷?站在曲嫣然身后的侯爷,只默默攥紧袖袍中的手,紧抿着薄唇一语不发,其实,他原是不打算来的。

    曲嫣然那厢正拿着经书上下扫视着,再抬起眼看着那只苍白又无力的,仿佛雪藕般的半截手臂,她眯着凤眸,扬着红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女人是最懂女人的。她也很懂柳玉颜这是在做什么。

    只可惜,她的美人计与苦肉计,都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曲嫣然了然地笑笑,抬手将这经书拿给芳月后,便轻拢了拢外袍,迈步便朝里走了进去,“侯爷没来,但侯夫人来了。怎么?妹妹是不是很失望?”

    肉眼可见的,那只抓着床幔的手猛地颤了一颤。

    但一瞬之间,她又立刻松了开来,缩回到床幔里头去,捂着胸口再度咳嗽起来:“姐姐……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能来看妹妹,妹妹求之不得,心里欢喜都来不及,又怎的会失望?”

    说话间,曲嫣然已踱步到了柳玉颜床头边上。

    至于齐珩煜?这狗男人自然是一路跟随着,只是目光在触及床榻上柳玉颜那张苍白的脸时,他薄唇稍抿,到底是错开了视线去。

    而柳玉颜抬眼一望见他,登时泪眼莹莹,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樱唇轻启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齐珩煜已经抿唇错过了视线去。柳玉颜心头一痛,像是最后一根浮木被人撤了去,只得垂下眼帘,低下头轻咬着嘴唇。

    曲嫣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待见着柳玉颜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细眉一挑,忽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哟,她怎么如今跟个棒打鸳鸯的大棍似的?

    那她今日不好好棒打一下这二人,她还都对不起他们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恰逢此时巧云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曲嫣然打眼这么一扫,抬手就给接到了自个儿手边来。她吹了口面上的热气,煞有介事地叹道:“你家这丫鬟来说得可怕,好似你马上便要断了气儿一般。”

    “实则却连一碗汤药也不肯给你熬上。我倒真是奇了,这究竟是你这丫鬟谎报了病情,还是你故意不肯喝药,免得装不出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曲嫣然说着,掀起眼皮子,幽幽朝那病床看了去。果不其然,随着她这话音落下,病床上的柳玉颜身子骤然一僵,紧紧咬着唇,不甘地朝齐珩煜看了去,“侯爷……”

    “别叫你家侯爷了。他若要管你,今日都不会允我跟上来。”

    实则齐珩煜想管吗?

    这狗东西还真想!

    曲嫣然若非是这冷冽的目光扫了过去,齐珩煜攥着手已然往前迈了过去,莫不是心软了,想让她少遭些罪。可惜被曲嫣然这一眼瞪去,齐珩煜又默默攥紧了拳头,将迈出的腿收了回去。

    两边他都对不住。

    玉颜曾救过他的命。而他又叫昭阳受了许久的冤枉与苦。

    而自然,这份苦,是他跟柳玉颜一同促成的。他们都是逃不脱的。

    曲嫣然将齐珩煜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此时倒也是见怪不怪的,只扬起红唇冷笑一声,端着手里那碗热腾腾的汤药就迈步往那床榻走去。

    “侯爷……”柳玉颜见得她来,仿佛是预料到不好,一双美眸微微一缩,下意识撑着这床板就想往里头躲去,可谁知曲嫣然却已经直接坐上了这床沿,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攥着她这手腕,竟将预备逃跑的柳玉颜给一把拽了回来——

    “来的是你的好姐姐,你叫你家侯爷又有什么用?”

    曲嫣然那张明艳到有些张扬的脸骤然逼近,目光待扫见柳玉颜面上那点未干的泪痕,她细眉一挑,眼神中划过一丝轻蔑,同时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悯:“生了这样好一张皮囊,却为了一个男人搞成这副样子,真是可怜又可悲!”

    曲嫣然的声音很轻,床幔距离屋子门口又有一段距离,是以齐珩煜此时只负手立在门边上,遥遥看着二人坐在床边,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柳玉颜仿佛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睁开的瞳孔一怔,紧接着,她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一样,咬紧了一口银牙,猛地凑过去瞪向曲嫣然。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跟着侯爷来,故意在他面前羞辱我,要我难堪!你在报复我!”

    曲嫣然一愣,旋即笑起来,是啊,她是故意的,就如同那日在餐桌上一样,她的确是故意的,“你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戏码吗?依仗着一个男人的喜欢,然后借着这份喜欢,肆意去贬低,打压另一个女人。”

    “她被踩得越狠,越证明你得宠——你得到了这个男人全部的爱啊。你多厉害。”

    曲嫣然勾起红唇,很淡的笑了一下:“你不是喜欢玩这出戏?可以,我陪你演啊。”

    霎时间,柳玉颜被气得只觉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她从前的确是设计陷害过曲嫣然,想叫齐珩煜误会她恶毒手段狠辣。

    可到得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不!根本就不用她诬陷!这女人就是恶毒!就是残忍!

    曲嫣然眯了眯凤眼,只冷冷看着她:“柳玉颜,你从前说我看不上你,我今日便告诉你,我的确是看不上你。我看不上你为了去谋夺一个男人的爱,竟不惜使劲一切手段,去毁坏另一个女子的一切!”

    “我看不上你如今又为了祈求他的关注,这么作践自个儿的身子,累得跟了你多年的丫鬟,也一天天的出去卖惨,想着怎么去换回一个男人的心!”

    曲嫣然眼里情绪翻涌,多少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要去祈求男人的爱。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不爱你时,会对你有多绝情。你这样子,若是叫你父母看见,不晓得会有多难过!”

    仿佛是“父母” 二字刺激到了柳玉颜,她一瞬间仿佛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眼眸猩红得仿佛要来生生吃了曲嫣然,“曲嫣然,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聪明,众人皆醉你独醒?”

    “可你有没有想过,实则最蠢最懦弱的人,其实是你?你懦弱,你怕输,你比我怕输多了,因为这么怕输,所以总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吗?”

    柳玉颜大概是真的正在病中,此时气急攻心了,说话都止不住地发抖着。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世间从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今日愿意爱他,他便是我的命。为他沾了满手的血污又如何?若他日我不爱了,也绝不会再留他一口气喘。”

    柳玉颜放在床榻上的手狠狠攥紧,单薄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仿佛刚刚说出口的这话,早已拼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昭阳郡主,我与你这等富贵人不同。我只是烂命一条。”

    “我出身便是下贱,向来也甚少得到谁的关爱。因为从未得到什么,所以我并不怕输。”

    她不怕输。可她只是……太想赢了。

    柳玉颜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她从未料想过,她心底的这些话,有天竟会跟曲嫣然说了去。

    而曲嫣然也不曾想到,来这鬼地方后,头一个叫她全名的人,竟然会是这个险些害死她的女人。所以说人啊,有时还真是够有趣的。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淡声笑了笑。曲嫣然低眼将手中药碗送了过去,“好有志气啊。那如今便好好喝药,早日站起来啊。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羞不羞?”

    曲嫣然吹了吹面上的热气,将这汤药送到了她面前去,“好好吃药。我改日再来气你。”

    柳玉颜眼睫微垂,看着汤药里倒映出来的她憔悴的脸,她咬下唇,犹豫了下到底是接过了那碗,“谢……”

    “哦,我都忘了,你才不在乎我是谁呢。我叫上你心心念念的侯爷一道儿?我们俩一同来气你一气?”

    曲嫣然幽幽挑眉,掀起眼皮子朝柳玉颜看去时,却见柳玉颜早已气红了眼。

    简直是一副恨毒了她的形容。

    风雪少有时间停歇。初阳却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不少冰川。

    曲嫣然与齐珩煜从立雪堂出来时,温热的暖阳正洒满了大地。人走在冰雪与暖阳之间,整个人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

    齐珩煜瞧着曲嫣然出来后,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忍了一路,到底是没忍得住开口问道:“你同她都说了些什么?”

    曲嫣然闻言,冷不丁地扫了他一眼,唇边的笑容在见着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后,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无非是些女人家的私房话罢了。与你又有何干?不该你操心的事,少问。”

    齐珩煜:“……”

    多余!他便是多余问这一嘴!

    曲嫣然瞧着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莫名觉得好笑。

    “你若是心疼她,便去看看她。怎一副好像对不起我的样子?”

    她这么一说,齐珩煜倒是攥紧了拳头,莫名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用很低的嗓音说:“不是一副对不起你的样子,而是本来就对你不住。”

    “她一个做错事的,如今这般……”

    “你这些年所受这些委屈,如今却这般坦然。”齐珩煜仿佛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说什么。他从小到大都很骄傲,低头道歉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此时真要他低头道歉了,他总免不了有些语无伦次,重心不明。

    他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久久,齐珩煜只长叹了一口气:“我与她,此时都没什么资格说不痛快。罪有应得罢了。是你一直受累了。”

    曲嫣然莫名有些想笑。

    虽极力压制住了这唇角,可压得她仍然有些发酸。

    罪有应得。

    唔,好个罪有应得。

    只不过齐珩煜有这个觉悟,可瞧柳玉颜那模样,仿佛并没有呢。

    曲嫣然走后,柳玉颜又抱着这汤药,怔怔地在床榻上呆坐了良久。

    芳月见着自家主子这样,只道是她受了欺负,红着一双眼道:“姨娘,是不是大夫人欺辱了你?不若我再去找一下侯爷?便说……便说姨娘是寒疾犯了?”

    柳玉颜端着这碗热腾腾的汤药只凝眸不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屋里寂寥无声。窗外是雪落下的声音,而屋内,只有芳月轻得仿佛即刻要破碎的声响。

    而也便在这时,男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骤然在这屋里响起——

    “寒疾?你有没有寒疾,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

    柳玉颜闻言一怔,跟着心头巨震起来,猛地扭转过头去,在见到来人之后,她惊得手腕一颤,那只药碗一时竟端不住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哥哥?!”柳玉颜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戴着面具,身着一袭月牙袍子的男人。

    他虽带着面具,但这一身清冷俊逸的气质,在这大周朝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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