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

    曲嫣然闻言险些笑出了声,“烦劳侯爷挂怀,妾身身子硬朗,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

    自打与他将这话头说开后,曲嫣然也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从此后也懒得跟这个狂妄又愚蠢的男人,再虚与委蛇什么,于是说话也不再客气起来,什么让她痛快,她便专捡什么来说。

    说罢也不待齐珩煜回答,曲嫣然阖上双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便道:“心意我领了。侯爷便先请回吧。”

    齐珩煜:“……”

    曲嫣然倒懒得跟他痴缠那么多,她琢磨着自己跟没骨头一样的,睡了实在太久了,于是打了个哈欠后,也懒散地坐起身来,让巧云服侍自己穿衣起身。

    期间也没避着齐珩煜。

    她觉得没什么必要,也着实懒得搭理他。

    齐珩煜负着手沉默地立在床头,见她跟巧云开始更衣了,他俊容莫名有些发热,单手攥成拳默默转过了视线。良久,齐珩煜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松懈开来:“你……当真是打定主意,要同我和离了吗?”

    曲嫣然那厢刚裹上狐裘,闻言一怔,旋即扬起红唇略带着好笑地看向齐珩煜,仿佛是无声地在问:不然呢?难道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叫她留恋的东西吗?

    自然是没有的。

    在她眼里,或许她都不觉得这是所谓的家。

    或许是因为多年的相识,齐珩煜此时竟瞬间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一时薄唇紧抿竟不自觉地错开了她的视线:“你可曾想过,你若离了侯府后,将来该要如何生活?”

    护国公已逝,家族的功勋俸禄,曲嫣然是领不着什么的了。而她虽封号为昭阳郡主,可管辖的郡多年来落魄又荒凉,每年的税收也值不了多少钱。

    若想要维持如今的生活,还要养活潜龙卫那一大伙人,恐怕真是杯水车薪。

    齐珩煜问着,手中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袖袍中的票据,薄唇轻启正要说话,却见曲嫣然已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侯爷是觉得,我离了你便会要饿死了吗?”

    齐珩煜张口想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见着曲嫣然这态度,他登时便不想多说了。

    曲嫣然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迈步上前,从梳妆匣里摸出一沓银票来,一张一张的清点着放在齐珩煜面前,“这五百一十二两,是我那本《侯府恶毒正妻》的分红。”

    “这四百三十两,是我与杨洪恩做书肆时,合著的其他书籍,他给我的分红。"

    “这余下的三五百两,则是我前前后后入资寻芳阁后,所得来的分红。还有一些零碎的银钱,大约是昭阳郡交上来的税收,以及我父亲先前留给我的一些产业收成赋税。”

    “这零零总总,加起来或有一两千两,侯爷觉得,还不够我过活几个冬?”

    啪一声轻响,曲嫣然素手按在这一沓银票上,然后缓缓掀起眼皮,冷不丁地看向齐珩煜。

    齐珩煜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惊,须知他在顺天府做事,每月俸禄也不过二三十两纹银,一年下来,也不过两三百两,而她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赚了这么多钱……

    曲嫣然早知他狗眼看人低的模样,此时勾了勾红唇,略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他:“侯爷,你是不是从未看过我写的话本子?”

    他想来不怎么看,也就不知道,她为何会卖得这样的好。

    齐珩煜只沉默不语,良久,他长吐出一口气道:“我只是不知……你为何会写这样一出戏。”

    曲嫣然笑,一面将这些票据收回匣子锁好,一面淡漠地回道:“一时兴起,写了便写了。如今兴致散了,便也不怎么想写了。这个答案,侯爷可还满意?”

    满意吗?齐珩煜也不知。

    他也不知,这一切怎么会闹成如今这副模样。

    曲嫣然倒也懒得管他,说罢便与巧云说说笑笑地,抹了点胭脂就朝外头走去。走至门外,被这外头的风雪兜头一吹,曲嫣然纤长的睫毛颤动,倒平白生出一点迷茫来。

    这天大地大的,她还真不知该往哪儿去。

    只不过想想,那话怎么说的——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世上总会有她的容身之所的。

    如是想着,曲嫣然唇边那一抹微笑愈发浓郁,命巧云撑着伞,与她向祠堂走了去。

    鲜红如血的背影,在这冰寒地冻的季节里,渐渐走远了去。随着一个拐角,彻底消失不见。

    齐珩煜单手握成拳,沉默地看着那抹身影远走,他倒是想去追,可想想,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没有任何立场去追她。

    他虽一概在感情之事上一窍不通,但此时此刻,他分明地感觉出来,她是很厌恶自己的。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钟情于他了。

    胸口仿佛是遭到了一记闷拳,淤血积攒在胸腔之中,怎么也排解不出来。齐珩煜只得默默攥紧了拳头,将这股莫名其妙的烦闷强压了下去。

    福旺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抓心挠肺,忍不住上前小心问道:“侯爷,您怎么不把那些地契拿出来?您今个儿来,不是担心夫人和离后没银钱傍身,想将资产都分给她吗?”

    齐珩煜抿唇摇摇头,“罢了,届时和离再说吧。”

    这些芝麻大小的东西,她大概是不需要的。

    齐珩煜将票据收回去,深吸一口气后再缓缓吐出,罢了,她执意要和离便和离罢,左右这个家离了她也不是不能过的。

    想想,这世间离了谁都是能过活的。

    这冬夜静谧悠长,曲嫣然裹着一身厚重的夹袄步步走到了祠堂去。

    嘉和夫人昨个儿派人来她院子说,愿意同她一起去做这个新的书肆,而她新近闲来无事,还又写了一本新的,特叫曲嫣然来瞧瞧。

    曲嫣然如今独立经营着这书肆,对于有人愿意供稿这事儿,自然是喜不自胜。

    更何况,还是嘉和夫人这样的老写手。

    曲嫣然都恨不得将人给直接供起来。

    二人细细筹谋了一阵新话本的运营方案后,嘉和夫人忽然细眉一挑,端着茶杯幽幽问道:“你如今是将那书肆独立给盘下来了?”

    “那么书肆名字呢?还是沿用的原来的?鸿恩书肆?”

    嘉和夫人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微微蹙眉:“这书肆如今在官府那边,可是被打上了与西秦为乱的嫌疑。你如今这般,岂不是顶风作案?”

    曲嫣然只淡淡一笑,拿过那茶壶来,慢悠悠地又给嘉和夫人添上了一杯热茶。

    “夫人,我总觉着这凡事都宜疏不宜堵。我若是将这书肆改了名,藏着掖着的,恨不得昭告天下说我冤枉……”

    “反倒是说明我心头有鬼呢。”

    茶杯上热气袅袅升腾。

    曲嫣然笑得明媚又大方:“倒不如这样大大方方的。总而言之,不做亏心事,便不怕鬼敲门嘛。”

    屋内热气静静流窜。

    外头寒风倒是一阵一阵的敲击着门窗。

    二人又谈了一会子,齐珩煜背着一身的风雪,咯吱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曲嫣然便端着茶杯朝他看去。

    齐珩煜大概也知道,自个儿是个不讨喜的,此时出现也没人欢迎他。于是被曲嫣然这视线一扫,他便立刻有些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咳…我是来找母亲的。”齐珩煜道,“母亲,太后听闻你也回了府,于是叫你也一同进宫去见。”

    “一同去?”

    嘉和夫人那厢正端着茶杯预备浅尝一口,蓦地听得齐珩煜这话,她端茶的手一顿,继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瞧了齐珩煜一眼:“我们一家子都去,岂不是叫人给一锅端了?”

    齐珩煜听得一怔,却听嘉和夫人扬起红唇,轻叹一声转而看向曲嫣然道:“嫣然,你怎的看?”

    曲嫣然倒没想到,这问题兜兜转转落到自个儿头上了。

    她细眉微挑,低下眼淡淡呷了一口清茶道:“齐珩煜此时平乱有功倒是也有功,只不过这天底下的事,向来便不是你有功便会得到奖赏的。需要谨防的是,上头猜忌你,功高震主。”

    她最后这话又轻又淡,仿佛玉石敲击在瓷盘上。而她眼皮微掀,冷不丁地朝齐珩煜瞧了一眼去:“你难道不晓得,外头那些个话本子,都在说什么,有你是整个大周朝的福气?”

    这话音方落下,曲嫣然便扬起红唇,意味深长地瞧着齐珩煜道:“哦,你晓得。不过你晓得的是,外头都在夸你,同时也在骂我——是我这个恶毒正妻处处给你拖了后腿。”

    齐珩煜被这话刺得心头微沉,袖袍下的手也默默收紧了几分。

    自从他发觉自个儿冤枉她已久后,在她面前他总是有些没底气。

    甚至连与她对视,有时都只想早些错开视线。

    他稍抿薄唇,别过脸道:“我并未如此想过,同时,我已命人去将这些话本子撤了。”

    曲嫣然唇边的笑意更浓,“话本子既已经发行出去,撤得干净吗?文人墨客的嘴,你又堵得完吗?"

    嘉和夫人此时也有些头疼地阖上眼,揉了揉自个儿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道:“总之……飞鸟尽良弓藏的理儿,我们应当心里都清楚。功高震主的下场,你父亲也给了你前车之鉴。”

    “此次进宫,我也不清楚届时圣上会怎么说……但愿是我多虑。但总而言之,”嘉和夫人掀起眼帘,深深地瞧了一眼曲嫣然,“多留一个心眼子总是没错的。”

    曲嫣然也稍抿红唇,迎上嘉和夫人的视线微微颔首道:“多谢姐姐,嫣然会的。”

    嘉和夫人便也欣慰地微笑起来。

    齐珩煜瞧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的,眉心的结莫名拧紧了来。

    走出祠堂良久,齐珩煜眉心这结仍旧是没有解开。

    曲嫣然瞧着这男人一路沉默地跟自己走了,不由得感到几分好笑,侧目瞧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怎的?你觉得方才我与姐姐说得不对?”

    齐珩煜皱眉轻轻摇头,可摇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他稍抿薄唇,沉默良久后只长叹一声道:“你们也有你们的道理。我只是觉得这事太麻烦了。我想攘外安内,让大周朝的子民都过得好一些。并未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

    曲嫣然唇边的笑意莫名浓郁:“昔日我与柳玉颜起纷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压根不在乎这件事是谁的错,你只是觉着……府上整日都是这些有的没的的事,真是让人厌烦,是吗?”

    齐珩煜被说中,抿唇不语。却听曲嫣然淡然一叹道:“齐珩煜,有些事不该你考虑的,你便不要去考虑。平定天下,保家卫国固然很好,可在其位谋其政也更为重要。”

    不过想想,这些理儿他要明白,那便早就明白了。

    到了这把年纪还寻思不明白,那便是不愿去明白了。

    曲嫣然便也不再多说,淡淡收回视线便径直往前头走去。齐珩煜那厢皱眉琢磨了良久,终于意识到一件要紧的事,“姐姐?你怎的叫母亲姐姐?”

    而母亲竟也答应了!

    齐珩煜大惑不解:“那你我之间的辈分,岂不是乱了?”

    曲嫣然闻言,转过头以一副莫名其妙的眼神瞧了他一眼,继而略带着好笑地问他:“齐珩煜,你难道是听不懂我说话?你我都要和离了,还管那些辈分做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曲嫣然便蹙起眉头,目光一转,用一副仿佛看到鬼的眼神看向齐珩煜。

    “你难不成以为,我先前同你说什么和离,皆是同你说笑的?你从未将这话当过真?”

    曲嫣然快被气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风雪吹得。

    她甚至觉得有些头疼。

    “你我正式和离后,从此便应当形同陌路。我想认谁做姐姐,便认谁做姐姐。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说完,曲嫣然连都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懒得,转身便扬长而去。

    风雪剧烈的从他们二人之间刮过去。

    齐珩煜隔着这漫天的飞雪看着她,只觉一瞬间她莫名离自己好远好远。余光见着她转身预备离开的背影,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想伸手去捉她。

    他想说,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没有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他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跟他和离的。

    然而那抹红艳的颜色只在他手心停留了一瞬,便倏地划走了去。

    他再也捉不住她。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却见拱门外忽然窜来一抹淡青色的身影。

    是芳月跑了出来,红着眼睛扑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侯爷,姨娘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咳血,可心头忧思又太重,怎都喝不下这药……”

    芳月说着,泪珠子只一串一串的往下滚落,红着眼咚一声又磕了一个响头,“侯爷!您便去看看姨娘罢!”

    齐珩煜伫立在原地,袖袍下的手只再度收紧了几分,他虽是禁了她的足,但想到她平时吃穿用度等等,还是解了芳月的禁。

    此时看着芳月在他面前啜泣不断的样子,齐珩煜心思微沉,刹那间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细细算来,他与柳玉颜也算相识了近十年,十年情谊,他也不忍心见她如此。只是……

    他眼皮一掀,只见几米开外处,曲嫣然正伫立在那儿,静静听着芳月的哭诉。她红唇微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一个在看乐子的局外人。

    觉察到齐珩煜的视线,曲嫣然细眉微挑,轻声开口问道:“生病了便该去找大夫。你家侯爷连五谷都不分,去了又能有什么作用?”

    芳月啜泣的动作一顿,仰起头只泪眼汪汪地望着曲嫣然:“夫人。”

    说着,芳月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夫人,求您劝劝侯爷罢!姨娘便是有错,可也罪不至死啊!!”

    死?曲嫣然听得细眉一挑,也不明白,这府上究竟是谁那么歹毒,竟真要逼死她柳玉颜了?

    但瞧着芳月这一副哭得痛彻心扉的样子,曲嫣然哑然笑笑,心头不由得感慨,这当真是柳玉颜教出来的奴婢啊。

    瞧瞧,这道德绑架的能力,可不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曲嫣然唇边笑容愈发浓郁,忽地,她眼珠子一转,仿佛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微微一笑道,“罢了,左右是侯府的一条命。侯爷,我与你一同前去看看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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