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嫣然几人一同往外望去,只见嘉和夫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绣长裙,披着一方深色的褙子,步伐稳重的冲外走了进屋。

    见得太后与皇上,嘉和夫人低下头款款行了一礼:“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正德帝见着嘉和夫人倒是眉头一皱,手按在这膝盖上发问:“朕不记得有召你进宫。嘉和夫人,你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嘉和夫人闻言抬起头,目光中竟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这仗都要开打了,我儿子媳妇儿也都被困在宫中,生死不明,我焉能不进宫看看?”

    这话一出,正德帝面上登时一沉。曲嫣然细眉也跟着一扬,不曾想自个儿这结拜的姐姐,此时说话竟这般不客气,正要出言打个圆场,却见嘉和夫人轻声一叹后,缓缓开口:“数年前皇上关了我那女子书院,连带着我兴办的一些书肆也通通给关了。”

    “说是如今国泰民安,应当将钱用在要紧的地方去。好生发展发展朝中经济,免得有天外族来犯了,我们总不能抱着一通没用的书本上战场杀敌去。”

    嘉和夫人微微眯起凤眸,几分玩味地瞧着正德帝:“现如今战事吃紧,不知皇上这些年发展的经济,可能在此时抵御外敌?”

    嘉和夫人这话一出,可是明摆着朝正德帝脸上招呼过去了!

    正德帝面上登时无光,瞪了嘉和夫人几眼,却终究未能发作,他蓦地就回想起来,昔年他将嘉和夫人那女子书院关了时,嘉和夫人曾连夜杀到宫里来,疯了一般的指着他鼻子骂了一通。

    她那不成器的丈夫得了消息后,吓得匆忙赶进宫里来。适时暴雨倾盆,永安侯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只求他能放过他的妻子。

    然而正德帝哪会不放过她的?

    他那时瞧着嘉和夫人那气势汹汹,仿佛要跟他不死不休的样子,只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警告她:“嘉和,许多事不该你操心的,你便最好不要操心。”

    “好好回你的侯府,安生跟你丈夫儿子过好日子,这才是要紧。”

    “至于旁的事,会有该做这事的人来做。明白了吗?”

    ……

    “皇上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会到头来连收拾一个小小的西秦,都如此捉襟见肘罢?”

    嘉和夫人微微扬眉,这话说得问得,可谓是一点都不客气。

    齐珩煜只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微微皱眉见不觉朝自己母亲看了去,他当真是不明白了,明明母亲进宫前还叫自己谨慎小心,怎的到了自己,便如此放肆随性起来了?

    她这是有几个脑袋够她砍的?

    齐珩煜暗自攥紧了手,薄唇翕动,待要说话,却见正德帝只闭上眼,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嘉和,你专程进宫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讥讽朕两句罢?”

    嘉和夫人好笑地弯了弯唇角,“专程进宫来讥讽皇上一顿,皇上未免将我看得太过狭隘小气了?”

    说着,嘉和夫人竟收敛了笑容,后退一步后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正德帝吓了一跳,猛然起身正要上前扶她,却听她朗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嘉和不才,但愿请旨出战,平定外贼,保我大周朝山河无恙!”

    嘉和声音洪亮,响彻殿内!

    在场的众人神色都不禁一变。

    太后与平阳不曾想到嘉和夫人一个女子,在此时国难当头之际,竟会挺身而出上场杀敌!只是转念想想,这女人从年轻时候起,就是这样一个放浪不羁的人,此时如此英勇无畏不拘世俗,想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正德帝听罢嘉和的话后,心头只陡然一沉,拧紧了眉头,再望向嘉和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她说的是保大周朝无恙,而非是为他分忧云云。

    这么多年来,他实则一直很清楚她的才能。有志气,有想法,不拘一格,若是个男儿必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才。只可惜既是女儿身,又是他人妇人……

    不能收为己用,他只好忍痛让朱玉蒙尘。

    却不想危难之际,却是这朱玉散发出来的光辉,照亮了他大周朝的未来。

    ……

    曲嫣然喝了几碗苦药下肚,发了一阵子寒后,身子已然大好了。她无意在这宫里逗留,于是早早地请了辞,与齐珩煜嘉和夫人一道出了宫。

    他们一走,原本热闹的宫殿登时便变得有些冷冷清清了。

    正德帝靠坐在大殿上,从自个儿腰间摸下一块玉佩来——那是先帝在时,册封他为太子时特地赐给他的。他一向很是珍惜,珍惜到他十六岁那年,初次遇上那个叫他心动且欣赏的女子后,义无反顾地将这块玉佩赠与了她。

    只可惜,她并未收下。

    他那时想,该当是何等出色的男子,才能成为这样明艳出尘的女子的夫君。

    却不曾料到,后来她亲自挑选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甚至都不如他的男子!那人迂腐顽固,为人也呆呆傻傻,不通世事。

    这样的软包蛋,他并不能看上眼。她成婚那天他喝了个烂醉,看着那傻笑的新郎官研究了半天,只找出那男的唯一一点好来,那便是赤诚。

    虽然那样的蠢,可却能将一腔真心都给了她。

    于这样的男子眼里,仁义礼教是他的行事准则。可于他不是,权利与欲.望,大概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正德帝闭上眼,抚摸着那玉佩上蛟龙的纹路,只怅然的叹了一口气:“谁说女子不如男啊。”

    或许,她的选择一向都是对的。

    她没有选错人。

    是他……向来配不上她。

    ……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侯府开去。

    临到了那永安侯府,嘉和夫人与齐珩煜依次下了车。

    曲嫣然瞧着他们走下车,倒是岿然不动,只抬眼吩咐车夫道:“师傅,继续走罢。往国公府开。"

    “诶,得嘞!”

    那车夫领了命,一扬马鞭子,只听得啪一声轻响,马车噔噔地朝前驶去。

    齐珩煜仍站在原地,袖袍中的手暗自攥紧,紧拧着眉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的马车开远。车帘子被风扬起几分,他清楚地看到马车里那一抹明艳的身影。

    不知怎么,他心头蓦地一痛。

    好似有什么东西,正不知不觉的离他远去。

    他母亲嘉和夫人在一旁瞧着,也不催促他,只好笑地扬起红唇,悠然开口叹息:“瞧瞧,这男人怎的总是这样,待你好时你怎么都不珍惜,如今人走了,你倒是又不痛快了。”

    嘉和夫人一副恨不得抓一把瓜子,搬起小板凳在一旁看好戏的架势:“你若是当真放不下,便过去追罢。”

    齐珩煜不自觉又将手攥紧了几分。

    稍稍侧目:“我去追,她会回来?”

    “不会。”

    嘉和夫人笑:“但她能将你骂一顿,出出气。”

    “……”

    齐珩煜沉默,但沉默一会,他又仿佛深思熟虑了一番,又问:“那我应该过去,叫她出出气?”

    毕竟再不去,恐怕今后没机会了。

    这一问,嘉和夫人当真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只是笑完了,又觉得有几分无奈。

    “齐珩煜啊齐珩煜,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风雪从未消停,而马车早已在北风呼啸中渐行渐远。

    齐珩煜抬眸望去,雪上空留马行处,不见故人归。

    ……

    曲嫣然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甫一回府,便立刻翻找出来书肆的账本,连带着寻芳阁里的账本她也一同翻找出来了。

    期间她也派追风出去打探了一番。

    得到的消息是,此番西秦的确是蓄谋已久,来势汹汹。

    这多年来的蛰伏,恐怕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而大周早已在这太平的日子里躺平了良久,一副疲软的样子,对于这场战役无论是财力和人力上来说,只怕都不能有些吃紧。

    曲嫣然请叹了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却也不知当真开战了,他们这群蝼蚁又该何处何从?

    很快清算出来一笔款子,曲嫣然倒没有多少犹疑,命人将它一并送进了宫里。

    好不容易闲下来几刻,曲嫣然抬手翻了翻书桌上送来的信件,出乎预料的,她又看到了“朗朗乾坤”送来的信件。

    曲嫣然拿着这封信件微微扬眉,迟疑了一瞬后,还是撕开了信件。

    上面是熟悉的笔迹。

    【先生,见字如面。

    近来可好?听闻国家战事将近,先生义举,还为国家出钱出力。实在令人佩服。

    我因自小信仰,此时恐怕要参与战事,与家国共同进与退。此一去,不知归期。临行之前,不知能否见上先生一面?

    若有打扰,先生大可拒绝。

    望先生安。】

    见她?临行之前?

    不知想到了什么,曲嫣然目光落在上头那“朗朗乾坤”四个字时,忽然有些恍惚。

    一些凌乱的画面在此时闯进她脑中,吵得她竟有些不得安宁。

    她微微闭上眼,轻叹出一口来,再度睁眼时,她眸光已恢复到一贯的冷淡。

    这次,她不想往常那般同他好言好语,大笔一挥,直接落下两个字——

    【不见。】

    随着战事开启,日子仿佛在一瞬间过得很快。

    西秦亡大周朝之心仿佛不死,走了一个碧水云天,不知怎么,又冒出头来些什么,竟在暗地里散播些国运不顺之类的谣言,意图来动摇军心。

    这曲嫣然如何能忍?

    当即便在书肆索性再开了篇报刊,每日汇报着军事进展,除却些稳定军心的新闻,曲嫣然还大笔一挥,亲自写下了不少慷慨激昂的文章,看得人热血沸腾。

    ……

    正德十五年春,战事开启,齐珩煜与嘉和夫人率三十万大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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