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夫人与齐珩煜出征的前一日,还专程去祭拜了一番她的亡夫。

    顺带着的,还将自己阴郁了许多天的儿子一同带上了。

    齐珩煜本不愿去,推辞说待凯旋之日,再去祭奠父亲也是不迟,可谁知嘉和夫人却听了悠然一笑,叹声道:“你道我当真是叫你去看你爹?傻子,我是叫你出去散散心,别一整日的闷在那书房里苦读兵书。”

    “我且问问你,你读的那是兵书吗?”

    齐珩煜只拧着眉,长吐出一口闷气后望了眼他母亲,嘴硬道:“《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以及《练兵实纪》……这些不是兵书,敢问母亲,这些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寂寞!”嘉和夫人长吐出一口闷气,狠狠戳了戳自个儿儿子这脑袋,骂道,“你啊,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也当真是不晓得,这是随了我还是你爹!”

    可认真想想,他爹可没他这么愚钝!

    嘉和夫人只觉得不可思议,蹙拢眉头隐约怀疑起来,这究竟是不是当日生产时抱错了……

    齐珩煜眉心紧紧拧着,仿佛看穿了母亲眼中的疑惑,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后,心下也有些不痛快了,“京中传闻,母亲昔年其实名动全城,前来求娶的王公贵族,多得快要将家门踏破。”

    更叫人惊讶的,是当年这些为她动心的,还有彼时初登皇位的正德帝。

    “只是谁也不知,母亲最后竟然选了我父亲那样一个蠢笨的。”

    嘉和夫人抽回神思,闻言冷不丁地扫视了眼齐珩煜:“蠢笨?你自个儿蠢笨就罢了,可别拉你父亲跟你一同下水。他同你可是不一样的。”

    齐珩煜:“……”

    嘉和夫人却仿佛被齐珩煜这么一说,神思蓦地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日。

    那时阳光正好,春风十里,那人为着她一句戏言能不远千里,只为给她摘一朵最鲜艳的雪莲花。从那一刻她便知道,这男人不傻。

    他聪明着呢。

    “这京中人人都说他笨,不成器,明明是继承着那样好的功勋与家世,却多年来始终碌碌无为,最后还落得个被削藩被夺权,只能做个清闲的废物王爷。”

    “可当我瞧见一个个王公贵族皆被削藩,被流放,被驱逐,甚至被冠以谋反罪名绞杀之时,我方才知,你父亲一点都不傻。他是在用他的无能与庸碌,向皇帝投诚:我碌碌无为,却也清清白白。”

    “于许多人而言,你大可以不中用,可你必须忠诚。”

    嘉和夫人语气淡漠又平静。

    兴许是从未听母亲说起过这些,齐珩煜一时黑眸沉沉,忽地抬起头,深深瞧了一眼他母亲,问道:“母亲,这便是你当时选择父亲的原因吗?”

    嘉和夫人这才回眸,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瞧了眼齐珩煜:“煜儿,许多事或许并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你只消做到真诚便好了。你笨你傻,这些都无关紧要,但你必须要真诚,真心,真意。”

    “我想去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时,你父亲纵使心头不认同,可也仍然愿意陪我去做。”

    “我想要抛下一切云游四海时,他纵使有自个儿的一套准则,可也仍然会想着与我一同完成。”

    “纵使我被圣上猜忌,被京中各人都不理解甚至称之为妖女时,他也总会坚定地站在我身后,怒声训斥着众人说:她没错!”

    嘉和夫人说着,轻声一叹,仿佛在这一声叹息中,无限地追忆起了往昔:“我有时在想,爱究竟是什么?也许并非是要那么极端的,你要抛下一切是非去拥抱她。或许只是那么简单的,你纵使不理解她,但也会尊重她包容她的想法。你若是当真爱她,那么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若是不对,你便想想法子,让她变成对的便好了。”

    “煜儿,我很遗憾,我与你父亲都没教会你爱人的能力。”

    “有时我也当真不明白,何故要对你,对你爱的人,如此苛责。”

    ……

    何故呢?

    究竟是何故呢?

    齐珩煜攥紧了拳头,一时间低垂下头,默默无语。

    或许是打心底的觉得,他们并未有可能。她是天上月,是世间最明艳最动人的存在,而他是海底石,低到不能再低。

    于是海底的石头将要窜出头,他总要拼命地将一切往下压去。

    不对的。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他不该为她心动。

    她不该爱上他、苦苦追寻他。

    更不该为他献身,委屈地嫁给他,更不该堕入凡间去做那一切,将自己扭曲成一个叫他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不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

    仿若是将将开了春。

    外头冰雪消融,徐徐的春风从窗外输送而来,吹动书桌上那本不知被翻看了多少遍的话本。

    却见那方长长的书桌上,放置的并非是什么《六韬》《尉缭子》,而是一本褶皱的书——

    《侯府恶毒正妻》。

    ……

    曲嫣然甫一出宫,正德帝的和离书便下达了下来。

    当初这门婚事既是他亲手撺掇的,如今也该有他来一手结束。

    曲嫣然瞧着这份和离书心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虽则这份和离书写得文绉绉的,可她瞧着,跟那边那离婚协议书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无非就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了。

    只是神思游走,曲嫣然倒是莫名地回想起沈安安那张脸来,却也不知,如若他们当初没有那些狗血的事情,顺理成章地修成正果,将来又会不会有走到离婚的那一天。

    一切也无非是大都好物留不住,彩云易散琉璃脆罢了。

    兰因絮果,大都如是。

    眼瞧着渐渐开春回暖,曲嫣然这书肆的生意也渐渐繁忙起来。

    她原本是想差遣着巧云将这份和离书带去给齐珩煜,让他签个字按个手印云云。可谁知这书肆生意一忙起来,她却把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再度回想起这茬时,还是小厮声称书肆来了个大客户,说要一口气入资她这书肆一千两纹银。

    曲嫣然自然喜不自胜,当下放下这话本子便随巧云一同走到了院子里去。

    “先生是打算即刻入资还是……”

    这话还没说完,曲嫣然却在见着来人一瞬,脚步一顿,细眉也跟着微挑。

    却见那寒梅树下,齐珩煜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袍,单手负在身后。听着声音,他攥紧拳头,缓缓转过身来。

    恰逢寒梅落下。

    但见夺目的红蕊后,齐珩煜俊容沉沉,眉心的结也仿佛从未拧开过。

    薄唇翕动间,仿佛是想说什么。

    但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

    ……

    曲嫣然见是他来了,面容骤然冷了下去,理了理衣袖,淡声问他:“怎么是你?”

    齐珩煜袖袍中的手攥紧,只长吐出一口气道:“出征在即,家里仅有的一些存蓄也无其他用处。又看过你的话本子,于是想为你注资一二。就当是……也为你也为母亲,出一些力了。”

    很莫名的,曲嫣然听言浅淡地笑起来。

    倒也不是笑齐珩煜那仨瓜俩枣的,而是笑他这样清高孤傲的人,竟然会看了她的话本子。

    却也不知,这人看她那些话本子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珩煜只深吸一口气后,抬眸朝曲嫣然看去。他目光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是透过她,看向了话本子中鲜活的人物。

    又仿佛是穿越多年,望去了不知何方。

    半晌,他明知故问:“你不想见我。”

    曲嫣然淡淡一笑,不想去作答这样无聊的事,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谈谈合作事宜。

    虽说,他那点钱她倒也不怎么看得上眼。

    然而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道:“倒也不是。我正好要找你。”说着,她稍稍侧眸,同巧云吩咐:“去,将和离书拿给侯爷。”

    “诶。”

    巧云领了命,瞧了眼齐珩煜后,便也匆匆跑去拿了。

    不多时,那份拓印着曲嫣然名字的和离书,递到了齐珩煜手中。

    “没什么问题的话,侯爷,签字罢。”

    齐珩煜手攥紧那和离书,瞧着上头那利落分明的“曲嫣然”三字时,黑眸幽暗而混沌。

    她的字仿佛还是同从前一样。

    只是那时张扬恣意。

    如今却要沉稳老练许多。

    乍一看仿佛没有分别,只是细细瞧着,却猛然发现,这一笔一划皆是不对的。

    攥着和离书的手不由发紧,半晌,他忽然紧拧着眉头,抬眸深深瞧了眼眼前这个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恰逢一阵春风吹拂,原本就飘摇的梅花被这一吹随风摇曳。

    在漫天的寒梅狂舞中,齐珩煜只攥紧手沉沉盯着曲嫣然,半晌后终于哑声开口。

    “从前那个昭阳……是不是回不来了?”

    话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一个极其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齐珩煜,从前那个昭阳,永远都回不来了。”

    曲嫣然微微扬眉,一瞬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黑眸深沉而浓烈,仿佛有什么惊涛骇浪蕴藏其中。

    又仿佛……

    是在无声的控诉: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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