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晏庄看着她,忽然问道:“找到他之后,你待要如何?”

    “要先与令襄商议了来,毕竟是柳家的家事,我不好直接做主。”范渺渺回过神,因为不想让他牵涉得太深,言简意赅地说着,随后向他道谢。

    晏庄抬手止住,说是举手之劳,想了想又道:“耿介此人,独身潜入英王府中,隐而不发,所谋甚大。即便他真的是柳家二爷,未必你与柳令襄就能管束得住他。何况你并非是柳衔霜,此外还要谨防他察觉。”

    范渺渺点头说:“我理会得。”

    周围骤然安静,两人目光相接,忽然都不知说什么好。正事已说完,再谈别的,似乎碍于身份,也很为难。但晏庄低下了头,只管煮茶,范渺渺将头偏去,假意打量院内风光。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晏庄抬头,忍不住要笑,示意请她先讲。范渺渺斟酌半晌,说道:“前些时我看邸报,上面说王陵是空坟疑冢,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墓室由金砖堆砌而成,而金砖之上都刻有铭文,以表墓主身份,何以皇室并不直接承认?”

    晏庄不解,说道:“管他空坟还是疑冢,于柳家或你都已无碍。”

    范渺渺与他对视,说道:“但那是一大笔钱。”

    晏庄听出她言外之意,笑了。他顿了下,才问道:“你怀疑是我窃走了满墙金砖?”

    范渺渺不答,只道:“金砖上有铭文,想在市面流通是不可行的,若是抱守金山,岂不白费力气折腾半天?”

    晏庄的笑意淡了一些,停下手上煮茶的活。

    范渺渺不察觉,即使察觉了,大致也不会多想。她认真说道:“柳家名下有窑口无数,每日烟火不断,不至引人注目。先生若有用途,可以直言,这个,我是可以做主的。”

    先前想关心她,怕她有难处不便开口,她却极力撇开,说什么自己做不了主,现在对这杀头大罪,倒是能做主了?晏庄心里嗤笑不已,面上佯作很随意地问:“你此举难道是为答谢?”

    “若非先生的帮忙,我与令襄还要大费些周折,此事乃小事,也是我们举手之劳。”范渺渺坦诚说是。

    晏庄脸色冷淡下来,问道:“小姐之前对我避之不及,现在就不怕会因为我,牵涉到犯罪?要知道私熔金银,那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

    范渺渺呼吸微窒,喃喃说,但那不一样。

    “你窃走金砖,是为常家打算吧?”怀璧其罪,他不会傻到将金山献给英王,或者太子。唯独只有常家,哪怕他们猜测他,怀疑他,他也不会在乎。范渺渺说道,“常家的落败,我至今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们甚至沦落到去衙门应苦差。常家不缺人,缺的是时机,但在时机来临之前,需得选兵秣马,这极需要钱。”

    晏庄不语,冷待以视,不知该不该称赞她心思玲珑?

    范渺渺继续说道:“想要报谢先生,当然也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但不全是。前世常小姐对我有醍醐灌顶之恩,若没有她,大概我还是以前那样不知觉地活着,至死,所以她亲手重建的常家,我不愿见到败落至此。”

    听到她说起常小姐,晏庄神情稍缓,问道:“真是这样?”

    范渺渺说实情确是如此:“虽然柳家有窑口,但我不会明目张胆去使用,我想的是借口寻访几处野窑,以作掩护,总比先生师出有名。像是私熔金银这样大的罪名,我还是不敢冒险的。”

    晏庄长疏口气,释然笑道:“我还以为帮你一把,你便想法设法,要从别处偿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挟恩图报。”

    他的打趣,别有所指,范渺渺怔了下,说道:“先生何必管别人怎样想,有恩报恩,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我偏要在意别人的想法。”晏庄说完,忽然难为情了,“我帮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我只是想你念着……”

    念着什么?范渺渺眼中露出疑惑,望着他似不明所以。

    只想要你念着我的好,晏庄在心里道,却不敢说出口,因为知道她会“勃然变色”,一定会。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然接受得起她的推拒,而今又何必恼她不解风情?其实,两人像现在这样,清风明月般相处,也没什么不好。因此晏庄一笑,随口说没什么。

    他刚才眼中刹那的动情,不像是“没什么”,但范渺渺不敢逾越丝毫。既不肯追随,何必问到底,对于今生他的选择,她哪怕并不赞同,也只好尊重。

    又坐了一会儿,范渺渺提出告辞。晏庄说送她,范渺渺笑道:“就在积善阁的后院,路途不远,又有牵云接我,先生留步吧。”推辞着站起身,猛地却有眩晕之感袭来。跌倒之际,是晏庄手疾眼快,先扶住了她。

    范渺渺复又落座,赧然说道:“我不碍事的,兴许是久坐站起的缘故。”

    晏庄见状,径直牵过她的手,道声失礼,将两指搭在她的脉上,默然不语。范渺渺很感到新鲜,惊讶问道:“你还会把脉吗?”据她从前所知,好像他并不会此道。

    “这两三年有大半时日都在路上,怕生病无处延医,照着书里自学的。”晏庄浮起笑容,提醒道,“嘘,别说话。”

    范渺渺闭上了嘴,想他重生以来肯定很苦吧。而她生在柳衔霜的身躯里,与前世身份虽有尊卑贵贱之别,但柳家实乃殷实人家,从不苛刻用度,说她过得锦衣玉食也不过分。

    晏庄摸完脉,开始问诊,悉心询问她的日常。

    范渺渺说道:“清早时分,感觉浑身倦怠无力,我原以为是夜里惊梦,喝了杯热茶,稍觉好转,也就没管它了。”

    晏庄沉吟着说:“我想,夜里惊梦也有部分原因,但大概率是昨日你在阳台吹了晚风,寒气入体。我再看看舌苔。”

    范渺渺坐着不动,慢吞吞地红了脸,晏庄后知后觉,也才反应过来,歉然之余,竟也有些张皇失措,怕唐突她,也怕她羞极。虽有掩饰之意,仍解释道:“平日偶尔也给巷里小童看病,言语无措,请你见谅。我猜想应是风寒,并不碍事,熬一罐药喝了,捂一身汗出来便好。但回去之后,还是请大夫再看看,更为稳妥些。”

    他也有慌乱的时候。范渺渺心中羞意尽散,脸上带着笑,说道:“我都听先生的。”缓了片刻,再次站起身,向他请辞。晏庄干脆也起身,说道:“我送你回去。”刚才那一幕太吓人,他是决计不肯她独自离开了。

    见他的态度坚决,范渺渺只好接纳好意,却道:“我想在街上逛一逛,早上出来时,推掉了令襄的邀约,买点东西好给她赔罪。”

    晏庄笑说同去:“你是因为我才推辞了柳老板的约会,如果要赔罪,当然要算上我的一份,才更显得有诚意。”说完,给外面听候的人打声招呼,叫他们跟牵云叮嘱云云。随后,为她戴好帷帽,两人从小院偏门出去。

    这一带是杂巷,少有游人闲逛至此,范渺渺也是第一次来,看着四周低矮的院墙,而晏庄信步其间,悠然自在,不禁问道:“先生平常是住这附近?”

    晏庄说不是,给她指道:“再要往南两个坊,不过一样是窄巷低墙。”

    “先生早先是太子门人,如今又得英王赏识,囊中不会羞涩,怎么不赁下一间宅院住着?这些三教九流之地,人多眼杂,恐怕先生不好施展计谋。”范渺渺奇怪道。

    晏庄笑了,故意问她:“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像哄小孩似的,范渺渺微恼,觉得很难为情,笑道:“先生愿意讲实话,我也听着,愿意讲假话,我也听着。”

    晏庄笑道:“那真没趣,索性你来猜猜,我哪一句是实话,哪一句是假话?”

    范渺渺将头一点,说道:“这样倒颇有趣。”

    晏庄想了想,说道:“若是赁下宅院,少不得要聘请帮工,打点宅内繁琐事宜,实在麻烦。反正此生是独身,哪里都住得,既然如此,何不任我自在来去,少受些世俗规制?”

    “这话倒像是实话。”范渺渺含笑,心想,你先是太子门人,现在转拜英王府上,如此背义之举,不知惹得多少读书人非议不止。她问道,“嗯,另外一句呢?”

    “从前富贵住惯,而今甘尝贫苦,虽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乐趣,你说是也不是?”晏庄哈哈笑道。

    范渺渺刚要说,这句像假话。但仔细一想,前者听着不羁,实际后者更是,且不羁之中又带有洒脱之意,像极他从前的风格。记忆忽而缓缓苏醒,想起从迎神会上半途跑开,欲要救火却烧掉眉毛的那个他,范渺渺简直忍俊不禁。帷帽之下,肩膀微微颤抖。

    晏庄问她:“因何发笑?”

    当然不好说他烧掉眉毛的糗事。范渺渺含笑揭过话题,想到送礼,面露愁色,说道:“我来京城也有数日,常在京郊奔走,穿行街巷却在少数。真不知哪里有妙趣商品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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