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万里无云,海面波光粼粼,岛上的阳光总是特别毒辣,刺的人眼睛都不敢睁开。在距离海岸不远处,有一间充斥着海腥味的木屋

    沈时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外面看去,院子无人,但挂满了晒干的海鱼,她戒备盯着四周,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被谁换下来的,有些大了

    她裹紧衣服迈出门,一个高高瘦瘦,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闯入她的视线

    “姑娘你醒了,没事吧?”,男人名叫贝顺,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有些瘦削的脸上充满关心

    沈时卿被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两步,拘谨问:“见过公子,请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伧洲顺漳村”,贝顺放下手中的草纸,似乎也很局促:“姑娘你掉进海里了,我爹和哥哥们出海回来刚好救了你,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沈时卿轻砸自己的脑袋:“我落水了?”,她只记得自己先是划船走了,后来不小心遇到了一个浪将她打翻,她在海里游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岸边了,却忽然晕过去

    “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谁?家住哪里?为什么会落水?”,贝顺小心翼翼地问她

    沈时卿瞧他说话温柔,眉眼间有一股文人之气,并无伤自己的心思,也就稍微放下了戒备,点点头:“多谢公子一家救命之恩,我叫沈时卿”

    “时卿姑娘”,贝顺见她没伤着脑子,放心地笑起来,洁白的牙齿暴露在阳光里,果然像贝壳一样光洁耀眼:“时卿你饿了吧,我给你熬一碗海鲜粥去”

    沈时卿本想拒绝的,但一听到有粥喝,肚子就叫了起来,她尴尬地笑笑:“那就多谢贝公子了”

    “对了公子”,她一只手挡在前额,微眯着眼睛看贝顺:“请问我的衣服是谁帮忙换下的,我自己的东西还在吗?”,

    “姑娘放心,你的衣服是我阿娘和妹妹换下的,你之前的衣服也都在,等我阿娘回来了让她拿给你”

    贝顺指着自己身后的一间房屋说道:“姑娘你叫我贝顺就行,不用太见外”

    沈时卿顿时对这家人充满了好感,默默跟在贝顺身后,两人朝厨房走去

    两人穿过一个弯道,沈时卿晃眼间看见两堵墙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再一看墙上贴满了海岛风光,有的画着出海打鱼的场景,有的画着黑礁白浪,远远看去实在是赏心悦目

    “贝顺,这些都是你画的吗?”,她忽然叫住贝顺,问

    贝顺转过身,顺着她眼神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戳手:“都是照着别人的画画的”

    “我可以看看吗?我很少看到关于海上风景的画作呢”,沈时卿用有些期待的眼神炙热地盯着他

    “这..好,我这就给你取来”,贝顺慌张地移开视线,打开一扇用铁丝拴起来的木门,钻进去取出几幅画交给她。

    沈时卿这才看清了这些画,实在太过粗糙,好些地方的颜料都晕染不开,积在一起变成了苍蝇堆一样的小黑点,她皱着眉心:“这是用的草纸吗?”

    贝顺看见她扭曲的表情,自尊心有些受挫,赶紧解释起来:“是草纸,不过这些画我是来练手的,所以就没用宣纸”

    沈时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摇头找补:“还是你想的周到,初学者打好基本功才是正事,用什么纸倒是其次的了”

    她又看了这些画的笔法,有的地方很流畅,但有的地方下笔又太生疏,尤其是浪花之处,太生硬厚重,疑惑道:“不过我好奇这画的构图、场景和配色都用的很好,一看就是有底子的人画的,你为什么还说是自己练手呢?”

    贝顺有些难堪,不知该怎么说,支吾了一会儿才道:“这些画本来是齐鼎大师的原作,我只不过是借了他的画来临摹一下”

    “齐鼎?”,沈时卿快速在大脑里检索了一遍,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时卿孤陋寡闻,敢问这位是哪门哪派的?”

    “就是我们这岛上的,齐大师平时深居简出,只管画画不管别的,最爱画我们海边的景色,和京城里那些爱画花鸟人物、崇山峻岭的画家比起来,他并不出名,所以时卿姑娘不认得也正常”

    贝顺说着这位画家,眼里和语气里都是骄傲。

    沈时卿明白地点点头,倒是很想再看看原作是什么样子的,她猜想一定是波澜壮阔的画面,想到这里她心里开始按耐不住:“请问我能见见这位大师吗?”

    贝顺冷静下来,有些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不带你见,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大师在哪里,我也很想见他,拜他为师,不过要先画好他的作品才行”

    沈时卿迷糊了,清澈的眼底很是不解:“既然是拜师画画,为什么要先画好他的画?画者专以人为准绳则凡,若以自然则得奇功”

    贝顺第一次听到这话,觉得陌生但又觉新鲜,干脆拉着沈时卿一起坐在石块上,追问:“时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时卿也不扭捏,一屁股坐下,拿着手里的两幅画解释:“优秀的画者要保留自己的特色,这些画里流着画者自己的鲜血、见识和气韵,不可一味临摹他人,否则就像人失去了三魂七魄,鸟失去了翅膀,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尸体’了,你的这些画虽然是模仿,但也有一种笨拙之美嘛”

    贝顺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不愿打击自己的自信,但此刻也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在这个小小的岛上生活了二十多年,见到的从来都是两颊晒得通红,说话粗声粗气,力气还大的女孩儿,还没见过她这样白嫩水灵的,而且她还懂画

    他第一次从心底感受到了温暖,可还是有些纠结:“可我们岛上很多人都是靠临摹画才拜入齐大师门下的,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沈时卿看着他有些失落的表情,不忍心再打击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学画画?”

    “因为我晕海,不能出海打鱼”,他好像觉得这个理由实在荒唐可笑,生在海边却晕海,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说出来

    “所以为了养家糊口,学画画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拜入了齐大师门下,我们每月至少能领三两银子呢,我父亲和哥哥们也不用辛苦出海打渔,整日风吹日晒了”

    沈时卿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懂事,孝顺,不由得多了一些同情

    “没想到在这个岛上画画还能挣这么多钱呢”,她想轻松一下氛围,语气轻快的说道

    但是下一秒,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太对劲的想法,她神色有些严肃:“岛上有很多人都拜入他门下了吗?”

    “嗯,现在应该有二十几人了”,贝顺眼里冒出向往憧憬之色

    而沈时卿抓住那两幅粗糙泛黄的纸,咬唇沉思,眼神不知道飘向何处。

    远处好像有成群的海鸥在鸣叫,它们振动翅膀扇起的风吹到巷子里,贝顺起身,向沈时卿道歉:“对不起时卿,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都忘了给你熬粥了”

    沈时卿看着他单纯的模样,怀疑是自己多想了,于是轻笑出声:“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饿”

    门外面好似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两人赶紧站起来去迎接,原来是贝顺的父亲和他两个哥哥打渔回来了

    他们将打捞上来的货物和渔网卸下来放在院子里,一瞧见沈时卿,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惊喜:“姑娘你醒啦”

    沈时卿挨着向他们问好,末了才说:“时卿感激大家相救”

    贝父沧桑的脸上露出笑来,很是慈爱的模样,他摆摆手,大声说道:“小姑娘别和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客气,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尽管说”

    看着这一大家子人都热心善良,沈时卿才彻底放下戒备,她看了看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心里有些担忧竟然这么晚了,问道:“贝大叔,请问你知道怎么去霞岛吗?”

    贝顺两个哥哥给他使了一个眼神,他立即放下手里的渔网,走过来:“你要去霞岛干什么?”

    沈时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顾息野的身份,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免得给贝顺一家带来负担

    更何况顾息野肯定也不喜欢自己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她将要去找相公那句话改了,改成了去找朋友。

    贝顺暗暗松了一口气,轻松道:“今天太晚了,出不了海,不如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我带你去买船票,一起上岛找你朋友们吧”

    沈时卿听见今晚不能走,心里有些着急,她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又问道:“我怕我失踪了这么久,我朋友会担心,可否麻烦大家今晚就将我送到岛上去,我必有重谢”

    贝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他手里端着一碗水,坐在门槛上:“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太阳落山后是不能再出海的,只能回不能走”

    沈时卿提腿走过去,蹲在贝父身边问:“这是为什么?海上也有宵禁,那这也太早了吧?”

    贝大哥和二哥收拾好渔网,笑着给她解释:“这第一,晚上风浪大,海面上又漆黑一团,若是有人私自出海打渔出事了,官府找不到人,很难救回来的

    第二,我们伧洲和霞岛,时常有货船和渔船相撞的事情出现,尤其这几个月是捕鱼旺季,海面上多出了不少船只,为了更好管理,所以我们和霞岛有了约定,晚上让他们的货船走,白天我们这些小渔船走”

    沈时卿肩膀一耷,十分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站起来说道:“那既然这样,也只能再多叨扰大家一晚了”

    “不叨扰不叨扰,时卿想住多久都行”,贝顺忙挥挥手说道,生害怕她有什么负担

    贝家两位大哥对视一眼,乐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对沈时卿说:“沈姑娘再等等,我们阿娘和妹妹应该就要探亲回来了,到时候你和她们玩去”

    沈时卿许久没听见这么单纯、爽朗的笑声了,恍惚间觉得,如果能在这岛上长住,每日吹着海风,赏着美景,没有明争暗斗,和心爱的人牵手散步在夕阳中,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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