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伧洲

    此时本该是万籁俱寂的,但破元阁内却沸反盈天,进出的人络绎不绝。顾息野被放在一楼的厢房里,周围站着不下十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个个都一脸茫然的样子

    沈时卿有些无措的立在房间一角,看着他们轮番施救,又拿出自己的药方据理力争,还为此吵得面红耳赤。

    她悄悄溜出去,在屋外花园间的石凳坐下,仰望着被云遮住的弯月,心里五味杂陈,她担心顾息野会死,不希望他死,尽管他并不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她的眼睛里愁云密布,若顾息野真死了,她还能回谦王府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一定回不去,甚至可能遭到新一轮的追杀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憋了一瞬又狠狠吐出来,手放在桌上,拖住左脸看着房内的灯笼发呆。

    过了很久,几乎是天明了,屋内的人才陆续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肩上搭了一张狐皮披氅

    只是一睁眼就看见林归远眼下黑青,憔悴不堪的朝自己走来

    “他醒了吗?”,沈时卿站起来,接住掉落的披氅,轻声问道

    林归远苦笑,经过一整晚的折腾,他的嗓子里好似被灌了一些细沙:“三哥没事,但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他接过那披氅搭在手臂里,向她示意可以进去了。

    沈时卿抬脚进去,还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就发现顾息野的脸上好似除了眉毛和睫毛还是黑的,其余就和一张白纸差不多

    无生送走那些人,端着一碗药进来:“夫人,这药就麻烦您了”

    沈时卿回头,看着那比自己脸还大的碗,以及一股让人作呕的药苦味弥漫在屋内,她蹙眉迟疑了片刻。

    无生将药放在桌上,对着沈时卿抱拳请求:“夫人,王爷这几日就拜托您了”,说完他将门带上,好似有急迫的事情在等他一般

    沈时卿无奈走近,小心翼翼俯身去端详那张俊脸,有些感叹,她实在没想过顾息野也会有这么一天,像个破损的木头被放在床上,连喝药都要人来喂

    她一直觉得像他这样尊贵,高傲的人,是不会经历生老病死这些痛苦,也不会感受人情冷暖,毕竟苦难自古以来就属于穷人,而且是越穷的人越多苦难

    现在看看,上天还是公平的,并不会因为你是尊贵的皇子,王爷,就让你顺风顺遂。

    她直起腰,将那碗药端过来放在他床头边,左手捏住他下颌往下掰,右手将一小勺药送到口中,可下一秒那黑黝黝的汁就顺着两边流出来,她忙不迭的松开手去擦

    却又不小心将汤匙打翻在地,她又弯腰去捡,就这样几个回合后,她身子都开始发热起来,手也有些酸涩

    再低头一看,虽然碗里的药是少了一些,可都被浪费掉了,她泄气实在不想喂了,但刚走到门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她试着将顾息野扶起来一些,可她手伸进去的时候,碰到那冰冷的□□时,脸‘腾’的红了一大片,像被煮熟的虾,原来他们为了方便上药,早就将衣服都扒光了

    她收回手,等了好一会儿才心情才平复下来,然后叫人去院子里砍了一根竹子,又将那竹子简单修理成一片顺滑的板子

    她将竹板伸进顾息野口中,压下他舌头,这才把药灌了进去,虽然还是浪费了不少,但已经很不错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她伸个懒腰赶走了疲倦,自己去厨房里找了些吃的来垫垫肚子

    破元阁今日戒严,没有手令谁也不能进出,沈时卿本来还想去街上转转,看看入选的名单出来没有,但又懒得去找借口讨要手令,索性回去睡了一觉。

    京城,七皇子府内

    一声巨大的砸门声从书房传出,震的整个门框都在刹刹作响,府中气压极低,活人像死人一般不敢出气,非必要,没人敢外出走动

    岛中的消息经过一夜疾驰,终于在今日下午时分传到京城内,一时间震惊朝野内外,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此事,就连早就下朝的大臣们也被紧急召进宫里。

    顾裔得到消息后,双眼充血,额上青筋爆现,手中的信纸好似要被怒火点燃一般,他暴怒地冲进书房,提起红木太师椅朝门口砸去,又觉不解恨,将书房内的东西哐哐砸了个遍,才暂时停下

    “都是饭桶!连个人都解决不了,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广三跪趴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他自觉今日小命是难保了,心中也在怨恨尘楼的那帮废物,吹着是高手,结果三番五次都杀不了人,还连累自己跟着受罪。

    顾裔余光瞥见他那副窝囊样,余怒未消,又一脚踢在他肩膀上,广三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耳边传来一声‘咔嚓’,他脖子下方像被钉进去一千根钉子般痛,他知道锁骨断了

    “七爷恕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力”,剧烈的疼痛让他脑子清醒不少。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裔心中又来气了,三两步冲下去揪着他衣领,狠狠骂道:“蠢货,废物!三番五次将事情办砸,他顾息野难不成是神仙,你们这么多人都动不了他,你说我还该不该养着你们!”

    广三不敢躲闪,也不敢看他眼睛,硬着头皮求饶:“我等办事不力,自然该杀,还请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为你效忠”

    顾裔猛地甩开他,显然不想再给他机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招了外面的下人进来:“不必了,念在你跟我也有五六年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广三一听,吓得□□流出热浪来,连滚打爬冲过去抱着顾裔的小腿求饶;“七爷,七爷饶命啊,属下已经想到办法了”

    顾裔踢开他,十分嫌弃:“说”

    “既然力取不行,不如智取”,他仰起头,胡乱抹掉脸上的汗说道

    “就你这蠢货也有智?”,顾裔的眼底露出几分嘲讽,挖苦道

    广三有些尴尬,不过他早年间在市井中混过,知道不少害人的招数

    他小心笑着说道:“不如,就让谦王当这个神仙,假托鬼神,借力打之,坏了他的名声”。

    顾裔神色凝重,心里默想着这话的意思,片刻后他忽然脸色放晴,快步走向书桌,吩咐道:“拿纸笔来”

    广三吊着的心才算落地,赶紧捡起地上的笔墨纸砚,在一旁磨墨,仔细斟酌后才低声说道:“圣上最忌讳皇子、大臣装神弄鬼,行愚弄、坑蒙拐骗之事,既然谦王命大,不如我们就报一些祥瑞之事,用这些手段去对付他”

    顾裔虽看不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但这不代表他不用,他提笔冷笑:“龙神助战、天后庇佑、真龙下凡,借鬼神之事大力渲染一番,就算有人查起这谣言源头,也无证可拷,还能引得父皇生厌怀疑,倒是一个好办法”

    广三陪着笑,继续补充:“属下认识一些流氓混混,将这些事迹往他们口中一洒,不出三日,保管整个京城内家喻户晓,不出五日,就能传到圣上耳边,那时就算谦王带着霞岛的兵马名册回来,也依然不会取得圣上欢心”

    顾裔心中畅快,不过半刻就造好一封‘神迹’,他交给广三,吩咐道:“三日内我要这上面的事情传遍整个京城”

    广三接过大致看了一眼,心里有了十层的把握。

    “七爷,宫中急召”,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在门外禀报

    “可有说是何事?”,顾裔收起笔,往屋外去

    “小的不知,王公公正在门外等着”,那小厮如实禀报,似乎有些害怕被牵连上

    “知道了,告诉王公公,我换套衣服就过去”,顾裔转过身给了广三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下去,将此事办妥,然后回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往宫里赶去。

    他到时,议政殿中坐着十来个文臣,还有两三个武将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臣以为谦王此事并无不妥,马士龙数年来,对我朝多有不尊欺瞒,一次次欺诳跋扈,参他奏章没有千也有百了,可每次都被搪塞含糊过去,也正因此,他才更加放肆竟敢杀害谦王”

    说话的是兵部的大司官,也是顾息野在朝中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陈奇。

    “陈大人所言差矣,如果仅凭他狂妄自大就该死,我朝律法未免也太严苛了些,再说他的条条罪状,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们查明了吗?谦王一声不吭就把人给杀了,这是不是太唐突,太令人心寒呢了!”,仇大人立即站起来反驳。

    “哪里唐突!如今就因为这个马士龙,害得谦王也生死未卜,他就算一百颗个头也不够砍的!”,陈奇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这朝中就是有人包庇!”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政务大官周濡,轻咳了两声,悠悠说道:“两位大人都言之有理,马士龙为人狡诈狂悖,该惩!不过谦王此去乃是奉命赈灾,核查兵马粮饷,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将马士龙杀了呢?老臣以为这里定有蹊跷”

    文帝叹口气,歪着身子,低声咕哝:“总算说到点儿上了”。

    陈奇一听不开兴了,拿余光去斜他,没好气地发难:“我也正想问问,谦王虽说不近人情,但一直是刚正不阿的,就连自家母族犯了罪也能大义灭亲,这般严气正性的人,怎么到了马士龙的地方被逼的下落不明了呢?”

    听到母族两字,文帝的眼神闪动了几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呵呵,谁知道谦王安的是什么心思,就算要杀马士龙,他是不是该提前向圣上禀告一声呢?莫不是他有什么顾虑?”,七皇子一党的阎魁跳出来说道

    和陈奇坐在一边的吴明英,一拍扶手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问道:“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故意抹黑谦王?”

    文帝听得心烦,沉脸说了一声:“行了,我让你们来是出意见的,不是吵架”。

    一听文帝发怒了,底下的人才不甘心地止住嘴,各自瞪了对方一眼,顾裔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迈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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