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君十的尾音回荡在殿中,更显得四下寂静,只有起伏的呼吸声。

    霁池真君听得真切,罕见的皱起眉头。他沉吟片刻,掐了掐眉心,给出一个较为稳妥的方案。

    “这件事,让你师兄和刑法堂一起查,你总该放心了吧?”

    说罢再次以灵力托起游君十,并隔空取走了她手中的戒指。

    “多谢师尊,谢过师兄和刑法堂长老!”游君十得了承诺,如释重负。

    无法开口反驳,行动也完全受制于人,跪麻了的赵佑心如死灰。

    向淮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更何况游君十现在成了他的师妹。而刑法堂的拷问手段之严酷……自己昨天刚领教过。

    这无异于直接判了死刑。

    游君十试图站直时,耳鸣不断,又重重咳嗽两声,唇边溢出些许血迹,接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商秋水反应极快地将她托住,急得大叫道:“君十!你怎么了!”

    “我带她去找医修。”

    向淮一闪身,从商秋水手中接过游君十,撂下这句,抱着人直接消失了。

    这臭小子!

    为师还没替你小师妹把脉呢,你着的哪门子急!

    霁池真君哎了半个字,将抬起的手默默收回去,轻哼一声,也消失在原地。

    第一名晕倒了,大院长又跑了……

    殿内的四位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不好再留。

    他们还得收拾东西,尽快从外院搬过来;还需完成登记,去领取院服;还要熟悉环境,挑选日后居住的地方……

    总之,有很多事要做。

    听上方的衍玉真君叮嘱了几句后,考生们便各自离开了。

    商秋水猜想游君十肯定被带去了回春堂,神情忧虑地频频望向远处。

    “知道你担心,但在这也看不出个花来……不如先回去收拾。退一万步来说,你不放心游君十,难道还不放心大师兄吗?”

    边天渡半哄半劝,总算是拖着商秋水回去了。

    站了全程的于掌事听到最后也没自己什么事,暗自庆幸,逃也似地飞快出了殿门。

    *

    游君十在回春堂的床上醒来,微微仰头,只见外边日头正盛。

    她暗中布局,主动受了一剑,又在众人面前痛声控诉,力竭晕倒了……只为揭发一个赵佑。

    还真是亏大了。

    “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屏风前边传来熟悉的女声。

    她记得自己尚有意识的时候,似乎嗅到了似有若无的雪松香。

    难道又是师兄把她送过来的?

    “向淮送你来的,上次和上上次都是。”师昭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边翻看书页,边冷冷开口道,“一个月内见了你三回,还真没见过如此不惜命的人。”

    原来上次在回春堂,也是这位师姐替她诊治的。

    游君十赧然一笑。

    她端起碗,想一口气把药喝完,随即又因嘴里过于浓重的苦味而怔住了。喉管里的药汁没下去,反倒被呛得冒出了眼泪。

    “多谢师姐……”她偷偷揩掉泪花后道,“在下游君十,不知师姐名讳?”

    “师昭同。”

    “麻烦昭同师姐了,我日后一定争取少来回春堂。”

    “这样最好。你的伤切忌劳心伤神,情绪起伏。”师昭同转过头,面上仍然覆着白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她,“向淮去忙了,让你喝完药后去檀木门,你的朋友在那等你。”

    游君十再次道谢,轻轻带上回春堂的门,转身时莫名浮现起一个念头。

    怎么每次师兄带自己来医治,遇到的都是这位师姐?

    学院不可能落魄到只有这一位医修了,除非是师兄特地喊来的……

    还总让她给自己传话。

    这位昭同师姐看起来,好像和自家师兄挺熟的样子呢。

    游君十瘪瘪嘴,加快了脚步。

    她刚解决了一桩心事,这一路上还都有阳光晒着,现在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久违的感到十分惬意。

    什么师姐、师兄的,全都被抛之脑后。

    没走到檀木门前,游君十就一眼看到了探着头张望的商秋水,还有旁边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边天渡。

    “君十你好些没?怎么会晕倒呢?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商秋水见她来了,扶着她的肩膀,扫视她的全身上下。

    游君十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受了伤,最忌讳耗费心力……这下可算是替你出头了,只不过代价嘛——有些大。”

    边天渡摇着扇子,适时地插上了这么一句话。

    商秋水并不知道武试时的具体情况,更不知道游君十受伤是有意而为之。

    但她不笨,一听便明白了话中含义。

    君十中剑后伤未痊愈,还坚持要在大院长面前控告赵佑,又脱力晕倒了……最有可能的,便是替包括她在内的这几位考生报仇。

    商秋水红了眼眶,一时哽咽,擦着眼泪,胡乱地看向眼前面色苍白的人。

    “别……”

    游君十对上那双眼泪汪汪的眸子,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她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尽数堵在嗓子眼。

    算了。

    杀人还行,安慰人这事儿她可真没干过。

    然后她胳膊一重,被商秋水牵住了。

    “走,替你收拾东西去!”商秋水拿定主意,发了话。

    “别啊小姑奶奶,你俩住的地方也是我能去得了的?说好了我只负责陪你等人,顺便结识下咱们第一名。”

    边天渡唰的收起折扇,弯腰鞠了一躬,神情严肃道:“在下边天渡,商秋水的同乡,兼竹马——多谢道友,此番大义!”

    这张嘴真的是……

    道谢就道谢,提多余的干嘛!

    商秋水这下顾不得哭了,直接抬起胳膊给了他一肘子。

    边天渡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痛处,心道力气见长,修为进步,这是好事。

    游君十继续沉默,扭头看向了前面的木门。

    她也很少当面收到别人的感谢。

    啊,头好像更疼了。

    “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游君十抽走了被商秋水牵住的手,没有半点身为伤患的自觉,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都怪你!”商秋水提脚就追。

    君十伤都没好,她还得帮忙提东西呢!

    等到二人背影彻底消失了,边天渡这才直接朝内院走去。

    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早上便猜到了结果,需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在身上了。

    有这时间,不如先一步逛逛内院,等下也好带商秋水参观。

    他打定主意,一展折扇,悠哉悠哉地去登记处了。

    *

    “姓名?”

    “游君十。”

    “年龄?”

    “十六。”

    “有无师承?”

    “霁池真君。”

    孙景彦看着面前一白一粉的两位师妹,打了个哈欠,在登记册上又添了一笔。

    昨天晚上他切磋输了,刚收拾完演武场不说,还被师姐派来负责今年内院弟子的信息登记。

    这会儿困得头晕眼花的……哎!下次定要打赢师姐。

    孙景彦笔尖一甩,喊道“下一个”,全然不顾院服上绽开的墨点儿。

    游君十朝边上一跨步,给凑到桌前的商秋水让出位置。

    “姓名?”

    “商秋水,十六,师承衍玉真君!”

    孙景彦快速写完,掀起眼皮,神情带着几分疑惑。

    游君十嘛他知道,大院长新收的小师妹。

    这个商秋水又是怎么回事?

    学院每年招收五名内院弟子,院长又只有三位,还都不爱收徒。

    几年前,大师兄入门之时,三位院长差点打起来。最终还是霁池真君靠“天道批语,与本尊有缘”略胜一筹后,才将向淮的师门落定。

    自此,这三位好多年都没有再收徒。

    今年不知道刮的是什么风,竟然人手一个亲传弟子。

    孙景彦的视线反复落在两人身上。

    莫非亲传弟子也成了什么遍地走的萝卜白菜了?

    “这位师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游君十发觉他的眼神满是好奇,却没有恶意,启唇发问。

    “没……这是听五方,落个神魂印记,就可以和其他内院弟子传文传音了,还可以记录泉点。树林两侧都有空院落,你们挑好住处,再用这个认证一下就行。”

    孙景彦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把莹白的听五方递给游君十和商秋水。

    听五方?

    “多谢师兄。”游君十接过这块类似于玉佩的东西,纳闷道,“但我听说,以前的通讯灵器似乎叫听四方?”

    “对啊对啊,这是改名了吗?”商秋水也略有耳闻,跟着点了点头。

    “原本确实叫听四方,是一位长老研制的,取自听东南西北,四方之意。”

    孙景彦见她们好奇,于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这不后来长老走了,这玩意儿又坏了吗?大师兄修好以后,说这名字忒小气,要听就听仙妖人鬼魔五类,硬生生把名字改了……”

    “受教了。”游君十了解事情原委后,眼底含笑。

    这倒是与记忆里的不太相同。

    而且她第一次发觉,自家师兄好像有点狂。

    “嗨,这多大点儿事!院服你们记得领。既然登记完了,我就先回了啊……”

    孙景彦收拾好桌上东西,准备离开时又回了头。

    “对了,我叫孙景彦,院里分管内勤的。遇到什么生活上的难处,也可以先联系我。”

    “孙师兄慢走。”

    见人走远了,商秋水呼了口气,赶紧把旁边的院服展开来看,眉宇间难掩激动的神情。

    “哇,我之前听说内院弟子服好看,就特别想摸一摸……这个用料好好,似乎还有防护效果,君十你快看!”

    “去选住处吧。”游君十顺手接过,如此提议道。

    内院弟子服是统一的天青色,用料柔软顺滑,水火不侵,还可以根据穿衣者的身形变幻得更为贴合。左胸处小小的“万泉”二字内更刻有微型法阵,可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要不说学院大手笔呢。

    就院服上这个法阵所消耗的灵石,都够寻常宗门运转一年了。

    商秋水搂紧了院服,感慨道:“啊!有钱真好!”

    游君十点点头。

    不论何时,她都会被学院的财大气粗所震撼。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商秋水依照听来的地图,兴奋地给游君十介绍内院布局和路过之地。偶有想不起来的,或是错处,下一瞬也会被后者指正。

    商秋水奇怪道:“君十,我怎么觉得你对学院很熟的样子啊?上山的时候也是,明明我们俩都是第一次来……”

    游君十脚步不明显地一顿,轻飘飘地抬眸扫视商秋水,启唇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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