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内院正殿。

    “……事情便是如此。”

    向淮站在台阶下方,正朝着座上的两男一女,禀报昨日下午的所见所闻。

    霁池真君抚额叹息,转头问旁边的女修:“衍玉,你觉得呢?”

    “哎我说你这人,多少年了,遇到什么事就知道问问问……”衍玉真君翻了个白眼,万般无奈道,“你徒弟不都把事情理清楚了吗,还能怎么着?废了呗。”

    “伤人者,当罚。”庚弦真君面无表情,接过话茬。

    向淮见怪不怪,他早已习惯了三位院长的相处方式,按照院规,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刑法堂那边也审完了,弟子命人押过来。另外,招新成绩三位皆已过目,今日该公布新一届亲传弟子了。”

    “去吧乖徒。”霁池真君乐呵呵地点头,摸胡子时却抓了个空,有些尴尬。

    想到要见新一届弟子,还能收个徒弟,他特意化成了年轻时的模样,只保留了标志性的白发。

    听说小徒弟是个文试满分、剑符双修的宝贝啊,可不得了。

    游君十正坐在回春堂的床上看书,接到向淮的传讯后,摇了摇正趴在自己床边睡觉的商秋水。

    “唔……要公布招新结果啦,还要公开惩戒赵佑!快快,我们走!”

    商秋水原本眼神还有些迷离,被喊醒后立刻揉了揉脸蛋,拉起游君十就走。

    内院与外院的距离说远不远,由于游君十有伤,她们两人走得不快不慢。跨过一道红漆檀木大门后,便能看见广阔的演武场,以及巍峨的正殿。

    宴清殿。

    两刻钟内,接到传讯的五位考生都抵达了门口。

    商秋水昨天知道游君十受伤后,担心得睡不着觉。

    她夜里就想到回春堂探望,奈何当值的师姐不允许,只好一大早溜过来看游君十,结果却困得睡着了。

    “君十,你难受的话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我去喊医修!”商秋水正搀扶着游君十上台阶,言语间满是心疼。

    游君十伤势比起昨晚好了不少,但脸上仍没有什么血色,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略略颔首,抬手掩盖嘴角扬起的弧度,假意咳了咳。

    是时候将这出精心编排好的戏码收场了。

    三道殿门自内缓缓打开,五百多根楠木作为构造主体,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镶紫剪边,雕梁画栋,碧玉为墙。四角上皆有一鼎炉,殿内檀香缭绕。

    考生们一字排开,安静走到殿中央。

    游君十仰头,望向三位院长。

    师尊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白发如雪,剑眉星目,周身气质返璞归真,依稀能分辨出眼底的几分笑意。

    左侧的衍玉真君一袭紫衣,面容姣好,兴致缺缺地扫了眼台下人群;庚弦真君身着玄衣,坐在右侧,正面无表情地品茶。

    向淮站在台阶下,抱着胳膊,歪着脑袋靠在墙上,像个吊儿郎当的少爷。和一旁神色不安的于掌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游君十收回视线,恭敬俯身,随众人行礼。

    “拜见三位院长——”

    “见过大师兄,于掌事——”

    “好了,无需多礼。”霁池真君语气温和道。

    游君十艰难起身,一股熟悉的灵力将她稳稳托起。

    师尊还是这么细致。

    真好。

    游君十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激。站在她左边的商秋水见状,赶紧将人扶好了。

    “今日就两件事,想必方才吾徒向淮已经通知过了。”霁池真君顿了顿,示意向淮,“来,先说一下,怎么处理昨日比武场上发生的事件。”

    赵佑原本正跪在众人的右后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道虚弱的身影。

    是游君十!

    她佯装不知道一切,却设计陷害自己!

    负责押解赵佑的吴执事听到霁池真君发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拎小鸡仔似的将他往前提了提。

    游君十觉察到了刚才那道视线,懒得理会,等着师兄发言。

    向淮上前几步,正色道:“刑法堂已审过,赵佑确于第三场武试中重伤考生游君十。根据院规,成绩作废,剥夺考生资格,废除修为后逐出学院。”

    赵佑双目满是血丝,却因刑法堂的禁言咒发不出声音来,只得疯狂摇头。

    “下面宣布入选名单。”向淮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转而提起第二件事。

    “素绾,文试第七,武试第五,入选为内院弟子。”

    “方恨远,文试第六,武试第四,入选为内院弟子。”

    “商秋水,文试第四,武试第三。”他看了一眼站在游君十旁边的商秋水,稍作停顿道,“拜入衍玉真君门下。”

    商秋水听到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被收作了亲传弟子,小声惊呼起来。

    她望向座上的衍玉真君,俯身一拜。

    衍玉真君轻抬下巴,挥了挥手道:“小丫头跟我一样使刀,对我脾气!回去再正式拜师!”

    商秋水连忙点头。

    “边天渡,文试第二,武试第二,拜入庚弦真君门下。”

    边天渡站在商秋水的右边,听到这句后,挑唇一笑,向着庚弦真君俯身。

    庚弦真君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游君十,文试第一,除去之前的特殊因素,三位院长综合其武试表现,最终判定为第一。”

    向淮的话音落下时,游君十还有些懵,茫然地望了回去。

    这就没了?

    师尊不收我了?

    向淮摊了摊手,唇瓣翕动,俨然是“别问我”三个字。

    “前不久起了一卦,说本尊命中还有一段师徒缘分,尚未结果……这倒是巧了。”霁池真君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唇边漾开笑意。

    “吾徒——游君十!”

    游君十堵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师尊搞什么名堂,怎么跟前世不一样啊……

    差点没把她吓到。

    另外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商秋水激动地小声道贺:“君十,你太棒了……我就知道!”

    谁人不知学院成立已有百年之久,创院之初,霁池真君就已经达到大成境修为,修的正是二术之一的占卜。

    在此一道上,无人可望其项背,下界更是流传着“一卦定死生,一卦通天地”的俗语。

    但霁池真君鲜少起卦。

    上一次收向淮为徒的时候,也不过说了一句“有缘”。如今却提到“师徒缘分”,这就说明游君十不仅是他的小徒弟,更会是关门弟子。

    “弟子游君十,拜见师尊!”她俯下身,郑重一拜。

    “不急,我们也回去再行正式的拜师礼。”

    霁池真君见游君十伤重至此,仍然礼数有加,不骄不躁,对这位小徒弟越看越满意,笑容更是不加掩饰。

    旁边的衍玉真君见他这样,看看一旁的庚弦真君,递了个眼神过去。

    差不多得了啊,别整得像我们俩没收徒弟似的。

    “咳咳。”霁池真君佯装咳嗽,抬起宽大的衣袖,挡住半张脸。

    他看不到,不知道。

    “既然如此,向淮,你按方才所说的去收个尾。其余弟子回去收拾一下,即日起,入住内院。君十,你跟为师……”

    “师尊且慢。”游君十朗声打断了霁池真君的话,“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正准备离场的其他四位考生闻言都怔住了。他们立在原地,互相递眼色。

    才刚拜师,有什么事要说?

    衍玉真君顿时来了兴趣,招招手,示意板着脸的庚弦真君一起听。

    霁池真君虽有些惊讶,但也好脾气地应了:“什么事?你说。”

    “弟子要揭发一人罪行!”

    向淮听到这话,望向跪在地上的赵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后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噢?”

    “此人,正是赵佑!”

    游君十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戒指,上前几步,呈给霁池真君和其他两位院长看。

    “赵佑窃取了戒中之物,还仗着其亲属担任文试阅卷官一职,先后威胁了三位参加招新的女修……这些物件原本埋在云亭附近,以便日后销毁。”

    赵佑每听一句,心就更沉一分,不由得流下了冷汗,在地上疯狂挣扎,试图挣脱束缚。

    吴执事抬手制住了他。

    霁池真君以神识扫视,发现里面竟有两件沾染泥土的肚兜。除此之外,还有半截破碎的剑尖,和染血的木片。

    储物戒的禁制只对比主人修为更低的人生效。

    看不见戒指里有什么,对此事毫不知情的素绾和方恨远皆是极为震惊,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赵佑。

    这一番陈述,不仅隐瞒了三位女修的身份,还将此人恶劣行径阐释清楚了……

    可谓十分理智、心细。

    边天渡听完后,是对游君十怀揣着感激之意的。

    他知道商秋水被盯上过,但赵佑没能得逞,仍然面色一凛,轻轻握了握商秋水的手。

    商秋水咬着唇,难得没有当场甩开。

    霁池真君:“其他两样东西是?”

    “与赵佑交手的前两位考生,一人断剑,一人受了严重的内伤。这两物,是他们交予弟子的。”

    游君十掷地有声,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之姿,清越的嗓音缓缓道来,更令人信服了三分。

    “考生境界相差无几,弟子不相信在师兄的眼皮子底下,有人能仅凭自己的力量,伤人至此,却悄无声息!”

    向淮本就在看他新添的小师妹,听到这话后,神情古怪。

    怎么还扯上我了?

    游君十捏着拳头道:“弟子一人伤重事小……但桩桩件件,关乎院规和学院名誉。”

    “如此心术不正之辈,若不严加惩治,势必难以服众。”

    “这几样东西想必还残留着异常的灵力波动。弟子实力低下,难以探查,所以今日特地禀明师尊和三位院长。”

    她缓缓跪地,磕了个结实的响头。

    “弟子在此——恳请师尊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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