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煊见律玦如此不避讳,便也开门见山道:“我是怕你因着炽觞的莽撞再生心结。”

    “不会。”

    律玦淡淡地望着少煊,语气诚恳。

    “我本就是可疑又多余的人,他觉得我对姐姐有威胁也不奇怪。”

    而少煊却受不得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表面句句理解,实则委屈难言。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玦儿,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少年,何有多余之说?外人什么态度、如何考量,都动摇不了你在这鹤梦潭的地位,知道吗?”

    “你就踏踏实实在这里生活,若来日你翅膀硬了,想飞往更广阔的天地看看,我绝不拦你;若外边风雨飘摇心力交瘁,我也欢迎你随时回来。”

    少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轻柔。

    “别胡思乱想……鹤梦潭不大,也足你容身。”

    “姐姐待我掏心掏肺,我自是听从姐姐教诲。”

    律玦向少煊颔首微微行礼,嘴角含笑,眼神清明。

    “还有啊——其实炽觞也没你想象得那么无理取闹,他也是有自己难解的心结啊。”

    少煊随手拿起两块点心,一块递到律玦嘴里,一块自己慢慢品尝,边咀嚼边替炽觞解释。

    “他曾有一位意中人,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可惜天命难测、阴阳两隔……他思念亡妻之时常常头脑不清楚,也更是容易冲动,我多加劝阻也无用,只能偶尔陪着他借酒浇愁……”

    少煊喝了口酒,才继续说下去。

    “先前他误以为你乃云绘宗之人,能为其绘梦重见亡妻,我本习以为常,却没成想他失控之下反而发难于你,是我疏忽了。”

    “还真是可怜……”

    律玦喃喃自语着,又抬眼对上少煊的视线,宽慰着。

    “没关系,他是姐姐的挚友不是吗?我何必要斤斤计较呢,此事过去便作罢了。”

    少煊听律玦如此说,便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总算松了口气。

    此后,律玦与炽觞也达成某种默契——炽觞在亡妻的忌日和冥诞时,会习惯性找少煊吃酒,而律玦每每便自觉回避。

    心里的大石头落定后不出三日,少煊便如约将新画好的诸神画像装订成册,送给律玦做礼物。

    只是这次画像中的神明,是她记忆里原原本本的模样。

    “姐姐的画技可真是精湛,对诸神的形象描摹也细致得很,与市面上曾流传的画本模样截然不同——这样比较看来,还是姐姐的画作更胜几筹!”

    律玦拿到画册时眼睛都直了,边翻看着边满是惊叹,连带着话也变多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少煊所指,满脸疑惑道:“姐姐方才称其为礼物?何礼之说?”

    “当然是——”

    少煊故意卖着关子,蹭地一下跑进了自己屋里,又瞬间换了身男装站在律玦的面前,一把往他怀里塞了好些书卷,又仰着脖子甩了甩自己高束的长发。

    “入学礼物!”

    见律玦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少煊倒是颇为耐心地解释着。

    “想来你先前孤苦伶仃、漂泊在外,自是没什么机会入书院由先生教学的。”

    “可是少年人意气风发,当博览群书、拓宽眼界,日后才好为人正道,自爱自立……”

    “如此盘算着,便私自替你做了主,你不会怪姐姐多管闲事吧?”

    “怎么会?姐姐为我着想,感激还来不及。”

    律玦明白少煊的用心良苦,谢过后也未再多推脱。

    毕竟他本身也很渴望能够饱读诗书,晓古今、鉴是非。

    只是云绘宗向来不重视弟子品性的塑造,便错失了大好年华,而后他也再未考虑过此事。

    但如今少煊却全心全意为他思量,主动将一切安置妥当,为他曾经的理想重燃希望。

    ——被这样周全地照顾着,律玦不由心头一暖。

    两人并肩而行,打算徒步前往中都城中的敬尚学堂。

    律玦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却因着感激之情与复杂心思交织着,始终开不了口。

    斟酌几番后,他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姐姐为何着男装?”

    “因为姐姐不想惹太多桃花债咯——”

    少煊微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摄人心魂。

    “扮作男子总是掩人耳目一些,我接送你出入学也方便得多。”

    听到少煊要接送自己,律玦本能地拒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少煊似乎也觉得自己此举可能薄了少年的自尊心,便迅速换了种委婉说辞。

    “玦儿啊,我并非是不信任你无法照看好自己,实在是恶人当道,你一个俊秀少年,很难不被人盯上——你想想啊,若是再遇上之前的遭事,我在鹤梦潭又怎么能安心呢……”

    少煊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再者啦,我本身也顺路去城内,你我结伴同行,路上也有话聊好解闷儿,岂不乐哉?”

    “姐姐日日都要去城中吗?”

    少煊点点头,一脸认真道:“现在家里有两张嘴要吃饭的嘛,我想着也该寻摸些养家糊口的营生,不能总躺在家里啃老本儿啦——”

    说着,少煊便指了指自己的小背包,解释道:“这不,朋友知晓我画艺精湛,特地帮我介绍了许多替人画像的活儿,我想着刚好每每与你同进同出,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少煊的话说得朴实又诚恳,律玦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他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家”这个字眼,以及她为这个家所付出的爱意和心血。

    她对自己这般敞开心扉,他似乎也没有什么非要戒备的理由。

    他日自己成年自立,必定要对少煊的情谊万分回报。

    而当下勉强能够让少煊欣慰的,便是在学堂里勤奋读书,不辜负她一番好意。

    *

    少煊已然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扮作普通人,悠然自得地漫步在中都街头。

    回想起上一次,大概是天地大劫后恢复不久,那时城中所有角落都塞满了对战神的咒骂和侮辱。

    她溜达到集市,却听闻买菜的阿婆们碰面时,三言两语八卦着战神与鬼君的苟且,甚至开始担心他们所生的孽障日后会不会危害苍生。

    她走在街道上,路过的孩童叽叽喳喳,露出天真的笑容围成圈凑到她身边,将战神对诸神的背叛编成歌谣,大声传唱,还博得路过众人的热烈掌声。

    她混入书声朗朗的书院,才得知将战神昔日的丰功伟绩悉数一笔勾销,留下的只是寥寥几笔她的贪生怕死。

    街头巷尾处处都张贴着“战神厚颜无耻,堕落泯灭良知”的标语,墙壁上也处处画着丑化着战神形象的涂鸦。

    书肆里跟战神有关的所有画本、书册全部下架,仿佛战神从来没有存在过。

    缝纫铺公开售卖着扎满银针的战神形象的人偶,甚至成为招揽生意的噱头。

    包括供奉战神的破庙,也不时飘出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就连少煊想要施舍给乞丐的钱币,因为雕刻着战神的图腾,竟也被乞丐断然拒绝,嘴巴里还义愤填膺地念叨着对战神的污秽之语。

    ……

    百万年来,战神从声名狼藉到销声匿迹,已是过往云烟。

    无人寻找她的踪迹,无人过问她的经历。

    她不过也只是芸芸众生里渺小的一个影子罢了。

    世间和乐安然,就像她当年离开时一般。

    新鲜出炉的包子香隔着几条街便飘到了少煊鼻尖,而身旁的脂粉铺子也传来阵阵芳香。

    这一边,不知谁家女子正在阁楼上一身华美红装,正绽着笑颜,俯视着簇拥的街头一众为她而来的俊俏公子们,手中的绣球还在犹豫到底该抛向何处。

    那一边,似是有哪位大户人家挥金如土、大摆筵席,以庆祝小儿的新生,且不论宴请之人何等尊贵、筹备何等奢华,凡是路过之人道上一句祝福,便有礼相赠。

    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孩童玩耍追逐的嬉笑声,街边杂耍的阵阵掌声……

    还好,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如她所愿,如诸神所期。

    但唯有身旁的律玦清楚——这不过只是云绘宗所绘假象。

    *

    日子这般惬意地过了许久,律玦似乎都已然习惯并享受这种平静中的安逸,但却因着某次休堂时同窗间意见不合的争辩甚至大打出手而被打破。

    起因是几个同窗对战神的大肆诋毁,而本就对战神抱有敬意的律玦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起先律玦只是很有礼貌地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却立即被对方恶言相向,甚至对律玦进行人身攻击,嘲笑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而那每日来接送他的哥哥那般俊俏,靠什么养活他们兄弟俩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提到爹娘时,律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不想因为自己情绪的失控给少煊添麻烦,但当他们的污言碎语提到少煊时,律玦便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向为首之人砸下一拳。

    而这一拳便是这场争辩愈演愈烈的转折点。

    那帮人虽然同律玦差不多身材,不算太强壮,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迅速将律玦包围起来,拳脚相加。

    而律玦也不甘示弱,自己负了伤,却倔强地偏要在对方身上也挂上同样的彩。

    直到何先生出现,这场闹剧才被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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