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庭院里沉思的律玦闻声抬头,便见到屋外的少煊正抱着些布料,边向他挥着手。

    最吸引他注意的便是她那永远灿烂的笑容和闪着光的双眸。

    他眉间的阴郁顿时散开,也笑着跟她挥了挥手,边起身向她的方向小跑而去。

    “怎么?”

    律玦的声音里还极力克制着雀跃的心情,尽量保持稳重。

    “想给你量量尺寸,三年前去封阳淘来的宝贝——”

    少煊炫耀地晃了晃手里的金蚕丝,便对律玦直接上手。

    “幸好没有按照你当时的尺码缝纫,这些年你又壮了不少,不然还得改针。”

    “这是,金蚕丝?”

    律玦任由少煊摆弄着,眼神落到刚刚少煊交到自己手中的线。

    “对啊,你现在可是玉侠乐郎了,整日舞刀弄枪危险得很,给你缝制一件金蚕衣,多少还能护着你些。”

    少煊说得理所应当,量完后又一掌拍在律玦的胸口上,莞尔一笑。

    “成了!”

    “阿煊,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金蚕丝,不如你自己留着更好。”

    “闭嘴,”少煊伸出食指碰到律玦的嘴唇上,强硬道,“我要送的礼可没有拒收的权利。”

    *

    云绘宗上,重楼之内,游云归正着一身红衣,目光热切地望着冰床之上的躯体。

    “我要成亲了,但我只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典礼。”

    游云归冰凉的手轻轻划过他的侧脸,感受到了暖暖的温度。

    “很快了,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

    门口响起轻轻的扣门声,游云归收了柔和的情绪,冷冷道:“进来。”

    “师兄,婚礼筹备差不多了,岚儿在客栈内很安分,明日可以照常进行。”

    邱枫晚说话时眼睛没敢抬起,但她分明在这间房内感受到了第三个人的温度。

    “岚儿安分了许多年,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却一点不意外。”

    游云归回头又望了望冰床,微微勾起嘴角。

    “应激本能,还好……至少她没被打磨得毫无棱角,我也算欣慰,可惜了。”

    “师兄……为何一定要娶岚儿呢?”

    邱枫晚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枫儿,我知道你总是心疼她的。”

    游云归突然走近邱枫晚,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但我们的目的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必须让步。”

    “我并非想强迫她如何,只是我夺走了她的东西,就该还些什么……”

    “再怎么说,岚儿是无辜的。”

    游云归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能给她的,只有云绘宗宗主夫人的身份和头衔,日后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邱枫晚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不过是游云归自己强加给祝岚衣的恩赐,但祝岚衣从来都不需要。

    ——他只想谋求自己心理上的安慰,好让这场交易心安理得。

    可从一开始,这便是不公平不透明的自作主张。

    “还有最近的流言……关于你对孩童的……”

    “早就让你解决了唤玶的父母,现在倒是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

    游云归虽是不耐烦的表情,但也没一昧责怪。

    “随他们去吧,没有根据的谣言不必理睬,我们要清楚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见邱枫晚还未离开,他又转头看向她,等待她开口。

    “师兄,我还有一事相求……”

    邱枫晚匆匆瞟了眼冰床,话锋突转。

    “花神神息已将胚胎护得滋润,可否……可否借一缕花神神息予我。”

    游云归下意识收紧了肌肉,眼神中满是戒备,但又稍纵即逝,语气柔和。

    “枫儿,你别心急,我答应过你的事定不会食言……”

    “只是现在,花神神息尚不完全,它必须全心全意将生机给予我的胚胎,让它保持活力的状态。”

    “子笺将花神神息封存太久,我们需要等待它完全觉醒。”

    *

    与此同时,少煊三人正就是否解救祝岚衣一事,于鹤梦潭内争执不休。

    “你得有自己的判断力吧,总不能单凭她的外表和处境,认为她是一个柔弱无害的女孩,随便就去触游云归的逆鳞啊。”

    炽觞环着臂凝视着少煊,又将视线转向律玦。

    “你说呢?你不是也觉得祝岚衣聪明伶俐过人,不是省油的灯吗?”

    律玦思考过后,开口道:“她本身有很多疑团不假,但就事论事的话,她现在的确处在弱势。”

    炽觞见他那副妇唱夫随的模样,颇为无奈。

    “我想救她,确实是觉得她孤立无援实在可怜,而且她也确实在西州投毒事件中帮了我们……”

    “再者,其实我接近她时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

    少煊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

    “我们走后你又跟祝姑娘说了些什么,怎会如此反对?”

    少煊总觉得炽觞的状态不对,但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律玦在场,他什么都没多说。

    “那换个问题,你们想怎么救,救去哪里?游云归那么兴师动众,会甘心被你们搞了破坏?天涯海角,他不会再把祝岚衣抓回来?”

    炽觞摊开手,做出“请”的姿势,等两人回答。

    “那就把事情闹大,我们光明正大地坏了他的好事,让天下人看看他有多无耻!”

    少煊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继续道。

    “他顾忌云绘宗的脸面和自己的威望,断不会肆意妄为。”

    “可以一试,”律玦先是投过去肯定的眼神,又补充道,“只是他对待此次这般恶劣的流言都没有任何行动,不知百姓的拥戴对他还是否重要。”

    “说起这件事,我倒是向祝岚衣讨教了一番——”

    炽觞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跟游云归的关系并非世人所猜想那般,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一概不知,只是她还说——”

    “真相和流言不过是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如何认定全凭主观断言。”

    “所以我猜想,她既然有本事在被囚禁时将信号传去西州,自然也有能耐煽动唤玶的父母对游云归反水……”

    “毕竟她在云绘宗那么多年,游云归和唤玶的相处,她肯定很了解,而唤玶是宋家的独生子、心头肉,她最知道如何戳中他父母的痛处。”

    少煊皱了皱眉,有些急迫:“那我们就更得救祝姑娘了,连我们这么不熟悉她的人都猜到,这些流言可能是她散播出去的——”

    “等游云归掀了她的盖头,还不得从西州到中都,把这笔账全都狠狠跟她算算清楚?”

    “游云归大张旗鼓强娶祝岚衣绝不会是因为爱——”

    “我们不明白其中缘由,甚至连祝岚衣自己都一头雾水,但她肯定有预感自己会成为游云归砧板上的鱼肉,所以无论什么方式都要尝试,什么人都要求助。”

    律玦心里也开始紧张,即便他和祝岚衣只是曾经同门的合作关系,且他仍将祝岚衣视为线索中的一环,但他也无法否认——

    这些年在少煊和盛钧儒的照顾和温情下,他变得柔软了,开始有了人性的温度。

    可同时也拥有了软肋。

    或许在某些方面来说,这并不算是好事,但当他望向正义凛然的少煊时,他便无怨无悔。

    再者,他自小便承受了游云归无形的压迫感,他明白祝岚衣多年在云绘宗有多么煎熬。

    而如今宣告天下的强娶更是将她的人格全然漠视,想将她的整个灵魂据为己有。

    可他同样知晓,祝岚衣不过是佯装顺从与屈服,内心里从来都还藏匿着一股傲气。

    否则她也不会在此事上如此抗拒。

    但一旦八抬大轿将她再次抬入云绘宗,一切就太晚了。

    ——婚礼前夕是最好的时机。

    “那就动手吧。”

    少煊将自己的佩剑拔了出来,另一只手在剑刃上弹出清脆的声响。

    “本来我也有一笔账要和游云归好好清算。”

    *

    外边的月色朦胧了些,祝岚衣微笑着倚在窗框上,一手垫在下巴上,一手随意摆弄着窗边,脑袋歪在一边望着月亮,视线无比清晰。

    陌生人出现在她的房间内时,她其实并不意外。

    这些年她也在偷偷关注律玦的动向,她知道他的身边有谁,有什么能耐。

    而恰好现在的律玦还不足以与游云归抗衡。

    在另一种程度上,其他人的力量也可以帮助她脱身。

    但她明显察觉到三人之间的分歧。

    ——自己是云绘宗弟子的身份本就可疑,而她在聪明人面前也决不能耍小聪明。

    律玦的性格她很熟悉,他并不是讲情面的人。

    而且在没有全然把握的情况下,律玦不会为了自己而舍身犯险。

    她不能寄托于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三人之中,那位唯一的姑娘,便是核心。

    即便是心有怀疑,但她能感觉到同性之间的情感共鸣。

    ——她对自己的关切大过自己可能知晓的秘密。

    那有可能动摇她决定的人,便是那位名为炽觞的男人。

    她凭感觉和判断,便认为他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可他身上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待律玦带着少煊离开,房间内只留炽觞一人时,便隐约勾起而来她的回忆。

    ——云绘宗大火那日,被游云归绘梦之人。

    当时炽觞正在各个角度与祝岚衣对话,寻求一丝漏洞,但都被祝岚衣巧妙地回避开。

    他便立刻警觉祝岚衣并不是简单又无知的姑娘。

    “其实我们也不算初次见面。”

    祝岚衣笑着为炽觞倒了一杯茶,但他并没有喝。

    “依稀记得,炽觞大侠也曾造访过云绘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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