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风势渐小。

    可风不扬沙,还有打架的那两位来扬,他们招式极快,身形犹如鬼魅,快若闪电,掩盖在激荡的沙尘中,让人看不分明。

    但这个人指的应该只有一位——程非晚。

    毕竟在场诸位,除了她对武功一窍不通之外,剩下的多多少少都会个一招半式。

    对于这一点,程非晚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只是这般下来,这场戏她看不清楚、也看不懂,便觉乏味无趣。偏生她头顶上的大反派,抱着她跟抱着个抱枕似的,看的津津有味,要是给他把瓜子说不定能当场嗑起来。

    未免谢无期突发神经干出点儿什么出其不意的事,程非晚也不敢走开,只好老老实实的当起了抱枕,却禁不住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

    可就在她嘴巴合拢、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把大刀迎着她的面门直逼而来,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腰间一股强悍的力气禁锢在原地。

    是谢无期!

    大刀攻势之快,程非晚错失了躲避的先机,再跑已经来不及,更没功夫去想反派为什么要这样做?

    甚至,她都来不及闭上眼睛。

    故而也清楚的看见了,在刀刃即将触碰到她鼻尖之际,被突然出现的两根手指夹住,生生拦截。那只手向后一甩,大刀原路退回些许距离,然后“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旁人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程非晚吓愣了神,心跳都慢了半拍,继而“扑通”“扑通”,猛烈的跳了起来。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笑,男人独特的嗓音伴随而来,“我在这,夫人怕什么?”

    好半天,程非晚才消化掉这句话的内容,回过神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黑如锅底。

    【你特么不装逼能死啊?】

    她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敢真说出来,但也不想再惯着反派,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

    这一出来可不得了,打架的那两位不知何时已经不打了,沙尘也不扬了,四周视野清晰,二十来号人齐刷刷的注视着他们。

    好家伙,唱戏的换人了。

    程非晚默默低头,脚下踩着的那把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大刀,可不正是狼牙剑魔的武器?

    月无瑕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咳一声,略带歉意的道:“实在抱歉,惊扰夫人了。”

    程非晚懂了,刀是他打过来的,狼牙剑魔败了。

    她能说什么?

    毕竟是她自己“不知死活”的看人打架。

    程非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露出惯用的假笑,浅浅朝月无瑕行了一礼,顺着他递出的台阶,落落大方的道:“刀剑无眼,不怪公子。”

    她视线偏移落在身边人身上,笑意不减,咬牙切齿的说:“夫君,手劲不小啊。”

    谢无期笑的得意洋洋,“夫人过奖。”

    月无瑕自是配合的将戏唱完,颔首回礼,然后转向狼牙剑魔,继续唱起了今日的大戏。

    “詹晖,弃刀吧。”他声色平静,既笃定又嚣张,“用刀,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打了这许久,两人身上其实都已经挂了伤,但都只是些皮外伤,根本威胁不了性命。

    显然,谁都没有尽全力,狼牙剑魔尤甚。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武器不趁手。

    剑魔剑魔,自然是剑道的高手。

    用刀,本末倒置了。

    可听到月无瑕的话,狼牙剑魔却攥紧了拳头,倒是站在旁边观战的温然,毫不犹豫的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反手丢向挣扎的男人。

    他下意识的接住,看清是温然的佩剑,却像是捧了烫手山芋一般,立马原路扔了回去。

    “不行。”詹晖冲她摇了摇头,语气无比坚定,“你的剑,只斩穷凶极恶之人。”

    温然一怔,忽然忆起不知多少个日月更迭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太阳隐去云层的大漠中。

    少年双手抱胸,意气风发,微抬下巴指了指前面牧民中一个欺负老人的醉汉,吊儿当啷的说:“喂,剑借我使一下呗。”

    对面坐在木桩上的少女白了他了一眼,一边继续擦剑,一边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我的剑,只斩穷凶极恶之人。”

    “这么有原则?”少年挑了挑眉,笑的没脸没皮,望向醉汉的目光却极冷,故作无所谓的道,“那怎么办?见死不救吗?”

    “他不敢杀人,也罪不至死。”少女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你堂堂习武之人,还整天嚷嚷自己是高手,那就算没有武器,也不至于打不过一个不会武功的醉汉吧?”

    “我当然打得过!”少年被质疑,颇为不服气,捋了捋袖子道,“你且看好了,我这就去把他揍一顿,揍的他再也不敢欺负人!”

    响亮的嗓音贯彻古今,回荡在温然的心间。

    “你还记得?”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似哭似笑,语气苦涩,“你为什么还记得……”

    詹晖没有说话,只默默攥紧了拳头。

    程非晚瞧着情况不对,心下担忧,甩开大反派伸出来欲阻拦的手臂,小跑到温然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抚,语气很是紧张。

    “姐姐,撑得住吗?”

    这段时间,她其实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他们之间的恩怨,狼牙剑魔肯定是不会搭理她的,可没想到温然居然也不愿意细说。

    后来她只好改变策略,尽量避开让人不愉快的事情,询问他们俩相识的点点滴滴,温然被她缠的没办法,才终于给她讲了一些。

    再加上从月拂依那傻孩子嘴里套出来的话,以及从系统嘴里得知故事发生阶段的背景,她也多多少少猜出来了这场旧怨的前因。

    细说下来,其实也是一场冤孽,源自时代的苦果。

    这俩人初遇之地,就是在一片沙漠。

    那大概是十三年前,也就是天尚十三年,彼时朝廷大肆惩治贪官,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可皇帝宰得了贪官,却管不了民间的富豪。

    那些因为前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发了国难财,从而富甲一方的员外们,依然在剥削穷苦的老百姓。他们看得清局势,不犯抄家灭族的大错,朝廷也无法将这批蛀虫连根拔起。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而詹晖与他的哥哥,便做了这后者的“恶人”之二。

    他们兄弟,一擅刀,一擅剑。

    短短三年,便已经闯出名头,名震江湖。

    又因兄弟二人脖子上都戴着用绳子穿了狼牙的吊坠,故而一个得了“狼牙刀魔”的名号,一个得了“狼牙剑魔”的名号。

    不过詹晖结识温然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无父无母,乞百家饭。

    温然则与他恰恰相反,虽然也是初次离家踏入江湖,但她出身武林名门——望月派。

    乃其掌教座下亲传弟子,天赋出众,剑法绝伦。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路痴。

    更戏剧性的是,在她下山的第一天就因为追踪一帮强盗的老巢,而迷失在沙漠里了,从而在那片沙漠遇见了自小在长在那里的詹晖。

    他带她走出沙漠,与她一起捣毁了强盗们的窝。

    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遑论他们不仅有救命之恩在先,还有同样“貌丑”的自卑之心,更有相同的一腔热血,决意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远大志向。

    有因有果,所谓同类相吸,大抵便是如此了。

    可这世上哪有全然一样的人呢?

    他们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正直。

    温然被名师教养长大,行事讲究“礼法”二字,虽然她也痛恨某些富商收敛不义之财,但是没有充足的证据之前,她不会贸然出手。

    可詹晖却是无根野草,他冲动易怒,又逢少年心性,自认为功夫不错,天不怕地不怕。

    行走江湖遇上同样道德感不够强烈的小团体,被其一番洗脑之后,再与哥哥商量合计,便加入其中,做起了劫富济贫的勾当。

    他心知自己无名小卒,本配不上温然,做了地底的老鼠更没有资格再贪恋什么。

    他也深知她的脾性,行于黑暗更不愿意拖她下水,因此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都背着她,也极为小心谨慎,逢出必是乔装打扮过的。

    那时他们还没有互明心意,天各一方各有所为,偶尔见面也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江湖儿女不比世家子弟那般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总是率性洒脱许多,一壶酒、一柄剑、一匹马,碎银些许,便可行万里路。

    故而,温然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詹晖所为虽与她目的相同,却走了完全相反的一条路。等到她发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扬名江湖了。

    可惜,却站在天秤的两端。

    一个是正道侠女,同辈瞻仰、百姓敬重的剑客;一个是通缉要犯,人人唾弃、喊打喊杀的魔头。

    更可悲的是,狼牙双魔被通缉三年都没有暴露真实面貌,因而也从不曾被人抓到过。

    可某一次,温然被身边人背叛算计,遭遇围攻,命悬一线之际,詹晖收到消息赶来,为了带她突出重围,逼不得已使用了狼牙剑魔的独门剑法,身份暴露大白于天下。

    詹晖与狼牙剑魔,不再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而侠女与魔头纠缠到一起,自也是罪不容诛。

    正道施压,逼温然诱杀狼牙剑魔,她下不了手。

    望月派掌教痛心疾首,亲自将爱徒逐出师门,温然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成了望月派的弃徒。

    后来她是怎么原谅詹晖并与他成亲的、狼牙刀魔怎么死于月无瑕之手的、狼牙剑魔怎么弃剑从刀的、他们又是怎么躲过正道之人追杀的,程非晚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那必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煎熬痛苦、犹若凌迟的日子。

    她到达过深渊,做到的感同身受,所以谈及此温然沉默不语的时候,她没有选择追问。

    正如此刻,失了剑心的剑客嘴唇颤抖,答不出一个字的时候,程非晚没了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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