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开口打破。

    良久,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风吹拂起温然脸颊边的一缕青丝,她伸手拢到耳后,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着程非晚,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小丫头,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剑吗?”

    程非晚半字未言,攥紧了握着她的那只手,然后缓缓松开,轻轻拍了拍,回以一笑。

    谢无期这家伙,百事利当先,他想拉拢月家,必然不会帮忙。程非晚也不打算求他,直接越过大反派将目光落在了后面的符卿身上,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接着!”符卿也不管身边一群人的反应,扬手将自己的佩剑丢了出去,然后朗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弃剑,但既修习剑术,当谨记人在剑在,绝不背弃。”

    她看了一眼温然,又道:“懦夫,可配不上大名鼎鼎的清风剑客,别让我等后辈瞧不起。”

    话落,她一把甩开了解西偷偷拽她衣袖的手。

    对面詹晖听完她这一言,垂首望着自己手上紧紧握住的那柄剑,脖颈青筋根根暴起。

    半晌,他哑声说:“谢谢。”

    这声感谢,也许是对温然说,也许是对程非晚说,也许是对符卿说,也许是对月无瑕的那句“弃刀吧”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总之,在这一刻,他终于重新拾起了弃掉十年的剑术,用那只曾经因为日夜不休的练剑,而导致老茧不消的右手拔出藏在剑鞘里的长剑。

    “论剑术,十年前,我不敌你;论刀术,我不是那块料,哪怕钻研十年,也仍旧不敌哥哥万一。”詹晖语气自嘲,可话锋一转,眼神染上侵略性,带了几分傲气,“可今日若再论剑,答案也许会变上一变。”

    “十年前,你负伤而战,我胜之不武,做不得数。”月无瑕轻轻摇头反驳他的话,“至于今日,输赢与否,尚未可知。”

    听见这话,詹晖痞笑一声,让人窥见了点年轻人的影子,他仿佛终于释坏了,难得心平气和的感慨道:“月无瑕,虽然我很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的做派,但有件事我必须得承认,你的剑术很不错,是个难得的对手。若无家仇隔阂,或许你我可以成为朋友,只可惜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直言不讳:“我还是恨你,十年如一日,恨意从未消弭。纵然我心里清楚,站在你的立场,当年你并没有做错。可那是我哥!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宽容大度。今日能跟你说这些,着实不易,最重要的其实也只有最后这一句,你我之间注定要有一个人没有未来了,我不会留情。”

    月无瑕静静的听他说完,毫不怯懦,只是淡淡的道:“若论剑术,我认你为友;若论剑心,你我道不同,做不了朋友。”

    “道不同……”詹晖低声喃喃,“是,可惜了。”

    他又叹了一声,闭了下眼睛,双眸再睁开的时候已经重新换上了狠戾,身形极快的移动,剑刃对准了月无瑕,攻势杀机毕露。

    月无瑕提剑格挡,瞬息之间,已不下十招。

    程非晚这个门外汉看的眼花缭乱,心下感叹:【我滴个乖乖,要不说呢,术业有专攻,这跟刚才那场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好不好!】

    系统轻哼:【出息!】

    她提起了几分兴趣,乐哉哉的看起了戏,另一边的符卿却因为利落的丢剑被搅了清静。

    解西方才被她甩开后,又立马攥住了她的手腕,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谢无期,小声耳语:“你僭越了。”

    符卿毫无悔意,轻嗤反击:“那是你主子又不是我主子,我可没说过要任他差遣。”

    解西攥紧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像是从齿逢里蹦出来的,“符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忘,你也别忘。”符卿吃痛,抬眼瞪他,“解统领,我不阻止你,你也别来管我。”

    解西一怔,反被她用力挣脱桎梏。

    他再次看向谢无期,却发现他家殿下的视线根本不在他们这边,神情幽幽的盯着他的“夫人”,注意力明显不集中,想来是没有听见符卿那句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若放在从前,以谢无期的敏锐度和警惕性,有人暗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会立马察觉,这会儿却被某人带走了全部的思绪。

    某人傻兮兮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她兴致勃勃的观了会儿战,然后又不知为何,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耸拉着脑袋。

    就像……一只失去主人宠幸的猫。

    谢无期从前觉得她是老鼠、兔子,现在却惊觉他错了,她才不是这些弱小不堪之物。

    她更像猫,野性难驯的猫。

    看似温顺可爱,实则最是小气,一旦跨越了她定下的界限,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反击。

    以前她太会伪装,以至于连他都未曾发觉,究竟哪一幕才是这人最真实的一面。可今日她却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将这道界限清晰的摆在了他眼前——心软。

    那可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谢无期罕见的没有因为有人与他对着干而心生不悦,反而生起了一股强烈的玩心。

    ——他突然很想将这人的伪装撕个粉碎。

    这些暗流涌动,程非晚全然不知,她在亲眼看着詹晖和月无瑕招招往对方身体上致命之处戳去的时候、鲜血染红沙尘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会死人的。

    很大概率不是她,也不会是反派他们,但月家这些人就难说了,以及詹晖和温然……

    这场横跨十年的恩怨,必须得以谁的死亡来落幕,才能彻彻底底的结束,也许一个人就够了,也许需要好几个人的生命来献祭。

    程非晚偏头看向温然,嘴唇颤了颤,有些禁不住的难过,她没由来的问:“你恨他吗?”

    “什么?”温然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詹晖,听到她的声音,却没听清她的话,蹙眉探究。

    “姐姐,我说——”程非晚声音很低,轻轻扫了一眼詹晖,重复道,“你恨他吗?”

    温然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他害你被逐出师门,沦为弃徒,甚至如今……”程非晚不忍再说下去,“你不恨吗?”

    “恨啊。”温然凄然一笑,“怎么可能不恨呢?”

    她怔怔的望着詹晖,又说:“可我恨的是狼牙剑魔,而不是大漠飞烟中打马而来的少年,更不是……与我相濡以沫的夫君。”

    程非晚拧了拧眉,湿了眼眶,小脸皱成一团。

    “姐姐,我不懂。”

    温然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抹掉她的泪水,语气依然温柔如清风。

    “小丫头,你不必懂。”

    程非晚对上温然的眼睛,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歪头,轻轻蹭了蹭温然的掌心。

    是撒娇,也是挽留。

    温然一定懂了她未言的话,既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回应,只是温柔平静的望着她。

    良久,她叹道:“如果再早十年就好了。”

    程非晚不解,抬眼看她,等着她的下言。

    “如果十年前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温然明明在笑,却那么难过,眼中泪花闪烁,“我不会绑架你,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你难过。”

    程非晚一怔,明白了,她是在告别。

    狼牙剑魔或许可悲可恨,但她的詹晖不是,那是她自少时就倾慕的人,更是在所有人都背弃她、辱骂她、围剿她时,唯一肯跨越千里而来,执起她的手爬出尸山血海的人。

    所以,哪怕丢了剑心,她也要站在他的身边。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她的选择。

    程非晚既然懂了就不会阻止,她浅浅一笑,重新握住温然的手,道:“我以为我们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因为现在的你也很好。”

    她在心里默默道了后一句:【姐姐,不要愧疚,承蒙多日照顾,你要护他,我便护你。】

    月家的人她对付不了,但反派的人却还是有些办法的,谢无期既然已经顺理成章的认识了月家人,那就一定有办法收拢他们。

    他不必示好,但他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绝不会作壁上观。

    系统很是无奈:【你又要跟反派做对?】

    【我为什么要顺从他?】程非晚不答反问,语气很是不屑,【就因为我攻略他吗?】

    系统被她怼的哑口无言。

    【1982。】程非晚一字一句的说,【纵然蚍蜉撼树,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她话锋一转,又嗤道:【何况,他能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我,我凭什么不能与他做对,甚至反过来利用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也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生在春风中,长在国旗下,接受的是自由平等的教育。在我这,没这个道理。】

    系统说不过她,轻叹一声:【算了,随你吧。】

    时空修复者本身只是一种特殊的职业,可一旦员工陷入其中,那她所行所为就不再是工作了。

    ——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生。

    程非晚起初不懂,可在系统一次次的警告、提醒,以及这月余来所经历的种种下终于明白了。

    这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不是游戏、不是工作、更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她漫长的一生。

    就像温然,她也不是游戏里的NPC。

    她会因为程非晚的一句“现在的你也很好”沉默许久,然后卸下坚强的外壳,一边流着眼泪回握她的手,一边露出发自肺腑的笑。

    “是,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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