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了一瞬,只有血珠滴滴答答往下坠落的声音,那柄短刀比匕首没长多少,刀尖露出身体约莫有两寸,泛着血色的寒光。

    詹晖本就站不太稳,此刻紧紧攥住温然的手臂,努力的想要将涌上喉间的血咽下,却还是控制不住,唇角溢出了丝缕血液。

    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看向自己的妻子,她怔怔的望着穿透他身体的刀刃,尚没有反应过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但其实仅仅只过了瞬息。

    少年动手利落,一击命中后,立马收回了手。短刀拔出的那一瞬间,溅了他满脸的血,配上那副痛快癫狂的表情,像极了疯子。

    “哈哈哈。”少年激动的手都在颤抖,“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终于杀了魔头!”

    可詹晖在他的笑声中再也坚持不住,呕出了一口血,跌跪在地上,温然被他带着一起半跪下来。她的神思回笼,也意识到他们被耍了,下意识的就要去拔剑,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摁住,也不知那人哪来的力气。

    詹晖咽了口血唾沫,颤栗着拼尽全身的力气阻止她,“你的剑,只斩穷凶极恶之人。”

    这句话,他说的艰难,字字沉重。

    温然对上他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天,唰的流了出来。

    詹晖知道她听了进去,勉强扯出一抹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然后偏开头对着那少年的方向,勾唇冷笑一声,嘲讽道:“偷袭,便是你们名门正派的教养吗?”

    “教养?”少年半哭半笑,含着强烈的恨意骂道,“你勾结叛徒毁了我家的产业,逼死我父母,害的我家破人亡,有资格跟我谈教养?我的教养都被你给毁了!只要能报仇,只要能亲手杀了你,我什么都不畏!”

    詹晖勉力抬眼,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长相并不出众,也不特别,但咽喉处有一颗黑痣,他觉得眼熟,寻着这个特征在记忆里翻找,终于找到了来源。

    他见过这个孩子,对方说的这件事也属实。

    那大概是十二年前,他入江湖的第二年,当时名头还不是很响亮,他和哥哥途径西北一带的某个县城里,已经不记得那地儿叫什么名字了。

    只记得是在吃饭时碰见一个公子哥因为点小事当众殴打小二,后来探问一番得知对方跟城里的富商沾亲带故,是以如此嚣张。

    他与哥哥顺藤摸瓜,联合富商府上饱受虐待的下人和一些胆大的百姓给富商设计,揪出了他们的犯法证据,将富商送入了大牢。

    官老爷做主将富商强占的田地还给了老百姓,抄了富商的家,封了其下各种铺子。

    他们施行计划期间,自然是威逼利诱,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事后功成身退。

    这孩子便是那富商的孙子,当时不过四五岁,与詹晖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居然记住了他,还查到了他们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狼牙双魔。

    孩子的父母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骤然失势,又为百姓所憎恨,活不下去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颠沛流离长大的孩子竟也随了祖辈,是非不分,为仇恨蒙蔽,将当年发生的那一切全怪在了他们兄弟二人身上。

    念及此,詹晖颇觉讽刺,他没有辩解,只是轻轻的道了一句:“恭喜你,如愿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这十年,又何尝不是为仇恨所蒙蔽?

    詹晖苦笑,扯动伤口生疼,冒出涓涓鲜血。

    亏欠半生的妻子跪坐在他面前,眼眶红肿,哭的无声无息,她神色慌乱,只一个劲的的去捂他的伤口,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身体,本就有旧伤,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伤势太重,便是医仙来了也无力回天,眼下不过是深厚的内力吊着一口气罢了。

    濒死之际,詹晖并不害怕,只是不知该与妻子如何告别。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只是真正发生的时候,他的然然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詹晖到底还是没有与温然说话,他抬头看向对面站立的月无瑕,似悲似叹的感慨道:“只可惜,我没能杀了你,说好要拿你的脑袋祭奠哥哥的坟墓,如今也做不到了。”

    月无瑕垂眸,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一字一句的说:“你原本……有机会杀我的。”

    詹晖默然,没有否认。

    他的剑术比他高,只是多年不练有些生疏了,但想杀他虽不容易,却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你怕——”月无瑕微顿,替他将缘由说了出来,“若当真用了那等下作之法取我性命,温姐姐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詹晖若要杀他,用点下三滥的手段即可,比如像谢无期那样用他的弟弟或者妹妹作为突破口,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的罩门。

    但,因为有温然,他便只能放弃。

    作为詹晖,他想要她永远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那些年的谩骂,错不在她,他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即使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她的污点。

    詹晖终于直面温然,他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语气轻柔情深,说出的话却字字决绝。

    “我这一生,错行良多,唯一亏欠之人便是你。”他声音颤抖,含着泪光抵上她的额头,“然然,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了。”

    “不要。”温然拒绝,与他十指相扣,“你这辈子欠了我,下辈子该要还我。”

    她声音很轻,还是那样的温柔。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詹晖到底落了泪,他闭了眼,痛苦至极,“然然,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我不值得。”

    温然固执的说:“我的选择,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他反驳不得,无奈至极。

    “詹晖。”她平静下来,难得唤了一次他的全名。

    他轻应:“嗯。”

    她便轻轻笑了,温温柔柔,一如年少。

    “这一生,你所行之地,我生死相随;下辈子,你得听我的,我们只做平民夫妻,开个小饭馆,再不入江湖,你答应吗?”

    听罢,詹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可他深知她的性子,便也知阻止不得,更不舍她独自痛苦,故只好在她的催促下哭笑道:“娘子之求,为夫怎能不应?”

    听见这话,温然也笑,开心又苦涩,像个小孩子似的确认:“那你可不准反悔。”

    “不反悔。”詹晖已经无甚力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睛也没能再睁开,临到末了还是道了声歉,“真是……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他脑袋下滑,歪在了她的肩膀上。

    温然揽着他,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她瞥了一眼旁边沾血的佩剑,望向人群之外的小丫头,轻声说:“这柄剑是我自年少时起的随身之物,你若不嫌,便收下吧。”

    程非晚想往前跑,却被身边的符卿攥住了手腕,另一边解西也同样抬起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姐姐。”她摇头,染着哭腔,“不要。”

    温然没有再说话,只是冲她柔柔一笑。

    她低头,侧脸贴着詹晖的脸,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凝聚内力一掌拍向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她就那样,如同一只跌落花坛的蝴蝶,随着风沙拂落的手掌,无声无息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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