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晚眼睁睁的看着友人身死却无能为力,周围全是或叫好、或谩骂、或叹息、或感慨的嘈杂声,她已经听不大清楚。

    白裙脏污,双眼朦胧,泪珠如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系统在她耳边叹息一声,高大的黑色虚影将她揽进了怀里。

    “别看了。”他不再是平日里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姿态,语气了含了些微不可查的心疼,“小晚……”

    月余过去,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形态,五官褪去稚嫩,个头也已经高出程非晚许多,现在该说是个青年了。

    可现实之中,她其实感受不到他的触碰,但也许是真的累了,她还是如是闭上了眼睛。

    只可惜,能留给她悲伤的时间并不多。

    那少年大仇得报,却无意气,状若疯癫,笑完了哭、哭完了笑,嘴里念念有词。

    比之温然,亦是可怜人。

    只是没有人在乎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包括和他一起来的同伴们。

    他们看重的只有一件事——魔头死了。

    这对整个江湖而言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免不了有人想拿他的人头邀功。

    这人骂的最大声,骂完了就想拎刀去砍詹晖的脑袋,程非晚尚没注意到他的举动,离得最近的月无瑕就快步上前攥住了对方的手臂,强行暂停了下落的刀锋。

    他咬牙,情绪不明,“士可杀,不可辱。”

    对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他一个魔头,害了那么多人,碎尸万段都不为过,辱了又如何?”

    程非晚听不下去,阻止她参与恩怨的解西和符卿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手,她趁他们没有防备,快速越过系统的虚影上前,扬声质问道:“诸位自诩名门正派,今日所为可当的起光明磊落?”

    她看了一眼疯癫的少年,又将目光落在抢功的男人身上,眼神不屑,语气嘲讽的道:“先是趁人之危围攻,再是背信弃义偷袭,现在又欲辱尸,你们又算哪门子好人?”

    一群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训斥,难免有些羞恼,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斥道:“你又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不待程非晚接话,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是我的人。”

    程非晚面色一僵,回头看去,可不正是谢无期?

    他倒是已经恢复了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双手负后,一步一步悠悠然的走到她身边。

    不等对方追问,就自觉的说:“阁下可能不认识我,不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青色的玉牌,笑眯眯的递给对方,吐出了后半句话:“应该认得这个。”

    女人扫了一眼令牌,立马变了神色,双手接过来看了半天,方犹豫的问:“您跟……”

    谢无期似有所料,打断道:“家父。”

    闻言,女人立马笑开了,恭敬的将玉牌还回来。

    “原来是高公子,幸会幸会。”

    她应该在这群人里身份颇高,看见她这副谄媚的模样,本欲言语的人也都纷纷闭上了嘴,来回打量被他们忽略的这一行人。

    谢无期主动“亮明”身份,自然也不欲撕破脸皮,他重新端起那副温润如玉的调调,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剑弩拔张的月无瑕和抢功人,神情既有晚辈的谦逊又有上位者的威严。

    “内子虽然调皮,但这番话说的不错。”他自出来开始,便没有看程非晚一眼,却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了身后,“这詹晖呢,诚然不是个好东西,也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仔细论起来,他在民间的声望相比诸位,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肯定的。

    毕竟平头老百姓不会管江湖事,也不会在乎朝廷如何、皇帝是谁,只要吃得饱、穿的暖、日子平和,便就是毕生所求了。

    狼牙双魔干的那些事,只能影响到权贵世族的利益,却大大有益于他们,对百姓而言,他们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英雄。

    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恩债既偿,便各退一步吧。”谢无期充当起和事佬,面上带笑,话中却含着敲打,“权当卖在下与月家主一个面子。”

    他这次唤的不是“月兄”,而是“月家主”,以势压人的意思很明显。

    女人与先前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她立马顺着台阶往下爬,冲着那位抢功的少年呵斥道:“阿松,还不回来!”

    阿松有些不服气,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

    他话还没说出来就收到了一记眼刀,终是甩开月无瑕的手,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魔头死了,这群江湖人士的目的达成,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领头的一男一女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人驾马离开了。

    他们来时带起一阵风沙,走时亦然,嚣张又充满可笑的正义。

    程非晚无力批判谁、埋怨谁,昨日因、今日果,对错本就难辨,她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留给温然和詹晖一份体面。

    谢无期目送大部队走远,一回头就撞上了身边的姑娘,她脸色惨白,瞧着风一吹就能倒,二话不说伸手就去够他腰间的佩剑,他不免想起她上一次拿到剑的结果,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夫人又想做什么?”

    程非晚没有看他,淡淡的说:“安葬。”

    闻言,谢无期一怔,松开了手,任由她取下了佩剑。

    程非晚走到温然和詹晖的尸体旁跪坐下来,用剑柄借力插进沙中,加上双手去刨坑。这里能用的工具除了兵器什么都没有,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系统空间里掏出来一把铲子,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法刨坑。

    她此刻眼红脸白,神情却异常平静。

    系统蹲在一旁瞧着她,满目心疼,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与她心绪相通,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便也清楚她的难过不仅仅只是今日这两个角色的下线。

    这一个多月的异世之旅发生了太多事,她没有时间停留、没有功夫喘息,一直在被人强行推着往前走,无论看见什么、经历什么都必须全盘接受。

    纵然她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纵然她躯壳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可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却全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生于现代,那是个没有刀光剑雨、没有遍地死亡的时代,没有人有资格随随便便的杀掉另外一个人,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

    而这里,封建、血腥、弱肉强食、人命卑贱如草芥。

    若想要活下去,除了投个好胎,就一定得有实力和手段。

    无能怯懦者,唯有一死。

    他知晓她的过往,明白她的坚韧,可她终究只是……人。

    她不是神,不可能永远屹立不倒。

    怕就怕温然的自尽,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晚,别这样。”系统声音干涩,“想哭就哭。”

    长久的压制和克制,爆发之时最是难捱,他怕她受不住。

    【我不想哭。】程非晚一边刨沙一边分出心来关心他,【我刚才惹恼了谢无期,他现在心里憋着火,你肯定不好受。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你回系统空间休息吧。】

    系统没有否认,只道:“我陪着你吧。”

    【你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反倒让我担心。】程非晚不能去看他,用心声继续回话,理智到还能想到任务的风险,【以反派的机敏,他若是发现你的存在,才是麻烦。】

    系统说不过她,只好依言回了系统空间。

    符卿见她如此,看了一圈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学程非晚拽下了解西腰上的佩剑,小跑到她身边,帮她一起刨坑。

    程非晚忍着泪意抬头去看,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继续干活。

    她不想哭,眼泪毫无用处,可就是忍不住。

    程非晚吸了下鼻子,用袖子擦掉眼泪,闷头继续干活。她这具身体瞧着细皮嫩肉,但干起活来倒也不慢,虽然力气不如男子大,可在女子中也不算小,速度很快。

    只是跟着温然他们连日赶路躲人条件有限,她这几日也没机会洗澡换衣服,今日身上沾了血又吹了大半日的风沙,白裙子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活脱脱一个小脏包。

    从前作为女明星,她也素日爱美,眼下却分不出心思在此。

    谢无期肯定是不会下手帮忙的,只是看到程非晚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心下也有些不舒服,加上怒火未消,甚为烦躁,招了招手示意那些护卫们帮忙,自己再次躲到了巨石后面躲清静。

    解西没有帮忙,也没有留下,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走了江湖上那一波人,他们这一波人也各忙各的,唯独剩下月家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

    月无瑕捏了捏眉心,示意月家的没受伤的护卫们帮忙,有用刀的、有徒手的,一帮大男人总比两个姑娘快得多,程非晚便也没有逞强的拒绝。

    毕竟,这也不是月无瑕想要看到的结果。

    二三十来人齐齐上阵,就算工具再不趁手,刨个坑问题也不大,他们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将温然和詹晖葬在了沙漠中。

    上午还活生生的两个人,下午就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坟茔,甚至连块墓碑也没有。

    或许时日久了,坟茔也会消失不见,与一望无际的的大漠融合在一起,带走最后一点他们的痕迹。

    程非晚跪坐在坟茔前,洒下最后一捧黄沙,唇角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

    “姐姐,还有……”她轻轻一笑,“姑且叫你一声姐夫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干净的好人,别再辜负她的恩和情。”

    如今已经没人能回答程非晚的话了,但若可以,这必定是詹晖所求,是那个少年意气的剑客所求。

    他们相逢于大漠,同葬于大漠,也算的上……一场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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