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有安神香的助益,程非晚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谢无期落坐在床榻斜侧方的窗台前,是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她没有发出声响,他便也没能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了。

    午后的太阳顺着窗扇打进来,让他的身子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一半沐浴在阳光下。

    男人轮廓柔和,专注的伏在书案上阅览一卷青简,时不时执起狼毫添上两笔,似是批注。

    程非晚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片刻的松懈下,她的脑海里一阵放空,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将她拉回了现实。

    【事到如今,真真假假,你可还分得清楚吗?】

    系统平静的语气中泛着淡淡的担忧。

    【还重要吗?】程非晚不甚在意,用心声反问回去,【我本就是以演艺为生,我扮演的每一个角色都需要入戏,彼时我成为她,演绎之时谁又敢说我不是她?】

    系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索性闭口不言。

    程非晚叹息一声,【只不过作品献于荧幕,耗时不过短短数月,她们的人生被迫加速,而‘程非晚’的人生无法加速,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真真切切的呈现出来。】

    她凝望着谢无期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虚无,喃喃道:【只是不知这一次需要要用时多久,我又能否……迅速出戏?】

    她不是自问,也没有在问系统,所以他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只有时间能解答。

    那边谢无期将下属汇报的东西批阅完毕,搁下笔一一整理收好,抬头的那一瞬间恰好对上了程非晚的目光。

    他一怔,不由问道:“何时醒的?”

    程非晚没有动弹,依然平和的注视着他,嗓音是少有的柔和,“有一会儿了。”

    “正好。”谢无期起身将器皿里温着的汤药端出来,边往床边走边说,“把药喝了。”

    程非晚撑着身子坐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半真不假的打趣道:“看了你那么久都没有发现,这可不像你啊。”

    她故意逗弄的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孤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警醒的。”谢无期在床边坐下,难得感慨,神情流露出了几分脆弱,“那太累了。”

    程非晚静静的望着他,笑而不言。

    这个过程很慢,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扮演着各种各样的性格,几次命悬一线,才终于揭下他的“面具”。

    往后的路,只怕是更难走。

    程非晚收敛思绪,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汤药,挑了挑眉,“这回没有故意加料吧?”

    “加了如何?没加又如何?”谢无期并不直面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理直气壮的反问,“难道你不喝吗?”

    程非晚笑了一声,故作遗憾的道:“如果还像从前那般苦,我就不喝了。”

    “不喝便不喝,这招对孤没用了。”谢无期将端碗的那只手放在腿上,语气不甚在意,“反正难受的也不是孤。”

    “诶……别!”程非晚见他来真的,立马求饶,耐着性子无奈似的感慨,“我从前竟没发现,你原是这般性情。”

    闻言,谢无期顿了一顿,望向她淡淡提醒:“风觅,孤不过弱冠之龄。”

    听见这话,程非晚一怔,恍然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还小呢。”

    其实不小了,但她在现代活到了二十六岁,如今看着二十岁的青年,总觉得还小。

    谢无期不以为然,“孤可比你大。”

    程非晚失笑,也没有解释,只是朝汤药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道:“再不让我喝,这药可就凉了。”

    闻言,谢无期不再与她斗嘴,将药碗端过来,捏起勺子舀了一勺准备喂她。

    看着他这娴熟的动作,程非晚却没有娴熟的张开嘴,她似是好奇似是提醒的问道:“谢无期,你现在可以不用这么照顾我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谢无期一怔,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又是在打趣他。

    “不稀罕算了。”他将勺子丢回碗里,颇有些赌气的意味,“那你自己喝。”

    “好,不敢劳您伺候。”程非晚点到即止,也不蹬鼻子上脸,伸手接过药碗,将那黑乎乎的汤药一口闷了。

    她十分利落,还有心思品了品味,味道比以前喝的那些稍好一点,但还是很苦。

    程非晚眉心紧蹙,用手背抵着嘴,强压着苦气,把药碗放在了床头。

    非她矫情,只是生理反应,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哀嚎卖惨。

    谢无期看着她如此难受,面上似有犹豫,最终还是将手伸进了衣袖里,翻了片刻,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程非晚瞧见,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谢无期没答,低头将木盒打开,是蜜饯。

    看着熟悉的零嘴,程非晚怔了一怔,然后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了一句:“谢谢。”

    这声道谢是真心实意的,毕竟这一次反派也是真心实意的。

    “嗯。”谢无期应了一声,故作平静的将木盒收起来,顺口似的解释道,“以前装的,忘记丢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趁现在想起来顺手丢了,而是重新揣回了乾坤袋。

    程非晚看着他这幅口不对心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有一说一,挺可爱的。

    先前在临平城那会儿,谢无期为了扮演的贴心,也为了方便,确实随身带着蜜饯。可那都已经过去多久了,此时此刻说这话,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

    程非晚虽没戳破,却也故意道:“哦,这样啊。”

    她拉长尾音,调侃的意思很明显。

    谢无期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掩饰不自然,反问道:“不然呢?”

    “没不然,就这样。”程非晚憋着笑顺坡下驴,继续下套,“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没有。”谢无期不觉有异,算了下时间,“离开过约莫两个时辰。”

    程非晚探头追问:“做什么去了?”

    谢无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洗漱、沐浴、用膳、休息,还能做什么?”

    “怎么这么实诚。”程非晚失笑,故作认真的教授道,“你应该说:我一直守在这里等你醒来,片刻也不曾离开。”

    谢无期无法理解,“你喜欢听假话?”

    “倒也不是喜欢。”程非晚一脸诚恳的说,“主要是假话好听一点,听着心中欢喜。”

    “为何?”谢无期还没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

    程非晚噙着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想让你喜欢我。”

    谢无期一怔,闭了下眼,“风……”

    这是要发火的前兆,程非晚怕他跳脚,火速打断:“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她转而问起了正事,“那对夫妻怎么样了?”

    谢无期不是第一次见识她死皮赖脸的功夫,也不深究,总结了一下收到的消息,尽量简略的讲述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是附近城里的百姓,男的是布庄老板的儿子,早早的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平日里行事颇为张扬,年轻有为人也傲气,且又贪花好色,生意场上少不了应酬,而他属于来者不拒那一号。

    “偏偏这女的极其擅妒,家里丈夫纳的那几房小妾成日受她磋磨,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每次她一抓到丈夫出来鬼混就闹,直到闹的大家颜面尽失,尴尬收场。

    “这俩人是城里出了名的怨偶,但因是商业联姻,男的也不敢开罪老丈人,女的则更加肆无忌惮,成亲几年就一直这么互相折磨、互相忍耐。”

    谢无期顿了顿,看了程非晚一眼,唇角勾着一抹笑,悠悠然道:“这回也是因为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男的忍无可忍就打起来了,被你这么一碰瓷,那男的可不就有借口休妻甩掉妒妇了。”

    程非晚静静听罢,心下叹息一声,还真是对错难辨,她刚要再问此事后续,突然抓住其中关于自己的重点,指着自己不可思议的问:“碰瓷?我?”

    谢无期笑的很贱,看笑话的意味十足,“难道不是吗?”

    老实说,是,也不是。

    她身体有恙,这俩人误打误撞,谁也不是有意的。

    程非晚翻了个白眼,直白戳破,“这难道不是在大夫的算计之内吗?”

    这声大夫,指的是谢无期,也包括符卿。

    她当时还奇怪为何他们都不过来,而是堵在门口,后来听到谢无期那一句“这口淤血吐出来,果真是大好了”,她就全明白了。

    “还不是为了你好?”谢无期表露出几分失望,淡声骂道,“狗咬吕洞宾。”

    程非晚咬牙忍了忍,没反嘴,继续探问消息,“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期抚了抚袖袍,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

    程非晚有些惊讶,“你放他们走了?”

    “不放能如何?”谢无期抬眸瞧她,不答反问,“难不成杀了?”

    程非晚一噎,“你……”

    看到她的反应,谢无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吧,你又不愿意。”

    程非晚叹息一声,只觉拉反派回头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她认认真真的解释道:“我帮她是情分,她接不接受那是她的事情,怎可因此害人性命?”

    谢无期嗤笑一声,十分不屑,懒得评价。

    见他如此不听劝,程非晚握拳忍耐,告诫自己熊孩子能打,反派打不过。

    “他们是你的子民,你身为储君,应当爱护他们。”程非晚用最烂的办法,语重心长的说,“如若他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也该交由律法制裁,既是犯了小错,你恰好碰见了,便该加以引导。只管凭借自己的心意肆无忌惮的害人性命,你这算哪门子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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