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程非晚的质问,谢无期静默了一瞬,眸中静若死水。

    或者不应该说是平静,换一种说辞更为准确,因为这种情绪更适合称之为——漠视。

    对生命的漠视,对礼法的漠视,对情感的漠视。

    须臾,他哼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我本就不是合格的储君。”谢无期不再回避,正面给予答复,他用最平淡不过的语气的吐露出了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我之所以还愿意待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的守住太子的宝座,只是因为这个身份的权力很大,更方便我行事,纵我寻找乐子。”

    他如此直白又如此简单的将自己野心的道出,仿佛在说一件打马游街的风流韵事,悠然自得。

    程非晚哑然,再说不出半个劝诫的字,眼皮微敛,神情也跟着黯淡下来,如同将要枯萎的鲜花。

    果然啊,还是如此。

    世俗道理对大反派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他不在乎。

    情.欲,如今已不仅仅再是度他最快捷的办法,而是唯一的办法了,她只能以情诱之。

    反派早已上钩,开始喜欢她。

    那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逼他认清自己的心意,亲口承认他喜欢她,且愿意继续喜欢他。

    但这也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利用他了。

    从前相斗,他知她在借他的势任性妄为,她也知他在利用她达到某些目的。

    彼此心知肚明,各取所取,谁也伤不了谁。

    可一旦有人动了真情,便不可能不受伤了。

    程非晚忽然觉得很难过,她心知自己没有心软,但还是觉得难过。

    替他,也替自己。

    前世受尽苦楚,一生悲哀,却从不曾想竟有一日,她会用如此卑鄙下作之法,践踏他人的情意。

    比之反派,她这样的人,又好到哪里去呢?

    谢无期何其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程非晚低落下来的情绪,但他并没有起疑多想,以为她只是对自己给出的答案感到失望。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心思多想,因为他的心中也跟着泛起悲伤,同一天内他的情绪第二次受到牵引,因他人的难过而心生难过。

    如此被动,是他生平最厌恶的事情。

    谢无期再次压制住心中的动容,思想未有半分改变,依然我行我素,仿佛是在自我证明。

    他故作平静,漫不经心的说:“至于肆无忌惮的杀人——”

    话到此,他顿了顿,颇有些好奇,“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怎么还要说这种愚昧的话。”

    其实他真正杀人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唯一一次见到死在他手上的尸体,也只有初遇那一晚。

    那时她装瞎,他作哑,彼此试探。

    听到反派主动提起高儒的事情,程非晚也不再避讳,一脸凝重,恰到好处的表露出了几分好奇。

    她明知故问:“他是谁?又因何惹怒了你?”

    谢无期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倾身靠近她,目光如炬,用平静的口吻低语告诫道:“风觅,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孤便留不得你了。”

    事涉朝廷命官,纵然他是储君,若真相大白于天下,也难逃罪责,他不会冒这样的奇险。

    留着风觅,除了那点私心,亦不过她不知真相罢了。

    程非晚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对此不置一词。

    她心下感慨:【幸好,我没信你的承诺。】

    一时间,两人谁都不再开口,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

    谢无期偷偷瞧了她好几眼,那姑娘始终只是静静的坐着,身上一股悲气弥漫,可怜巴巴的。

    她不言不语,看似乖巧,实则倔强。

    谢无期的心脏处一直泛着轻微的刺痛,至此终是叹息一声,妥协让步,他偏头望着她温言安抚:“你听话一点,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程非晚听到这句话却并没有开心起来,她只是慢半拍的掀起眼皮,轻声问道:“为什么?”

    谢无期一怔,静静的注视着她,那双回望过来的眼睛里,再次掺杂了他琢磨不透的情绪。

    为什么?

    何其熟悉的三个字。

    他略有些无奈,“你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程非晚摇了摇头,“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谢无期眼神一凌,收回目光,淡声回道:“这个问题,昨夜你已得答案,不要总是重复问。”

    话题一旦涉及情感,他便瞬间变脸,冷漠到极致。

    又或是怒气冲冲的唤她的名字,表达自己的不满,前几次她都顺着他的意揭过去了。

    可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她总是说,他也不能总是避。

    譬如现在,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程非晚抓住他的胳膊,紧紧追着不放,语气略有些着急,“可是谢无期,你明明喜欢我。”

    谢无期压着沉甸甸的怒气,语气渐渐染上了一丝不耐,冷言质问:“你凭何觉得孤喜欢你?”

    程非晚坚定的道:“凭心。”

    谢无期扯了扯唇,颇有嘲讽的意味,“做人,可以偶尔不要脸,但不能太自恋。”

    “究竟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不敢承认呢?”程非晚抬手抚上他的心口,目光垂落在那处,柔和却不容忽略,“谢无期,你敢说这颗心不曾因我喜而愉、因我伤而怒、因我悲而痛吗?”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信誓旦旦的道:“你不敢,因为‘自欺欺人’是你所不屑。”

    她似是有些茫然,“我只是要你承认自己的感情而已,有那么难吗?”

    谢无期扯下她的手,淡声反问:“那又如何?”

    他目光泛冷,不再一味的辩驳,“你以为,这能改变些什么吗?”

    “我有说要改变什么了吗?”程非晚轻而易举的找到漏洞,戳破了他的伪装,“是你在怕。”

    谢无期一怔,却未曾出声反驳。

    他本不信天命,也从不在乎因果报应、善恶循环,他此生对错参半,菩萨也定不了他的罪。

    可如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正在朝着他与老师临别时所立的赌约而往,老师以命下注的箴语在生效。

    他对一人生了怜惜,却并非随手可抛的怜惜。

    动了情、生了妄、有了欲,是为痴。

    这个念想一出,谢无期瞬间惊醒,他骤然起身就要离开,不想袖子却被人紧紧攥住。

    他一贯喜欢穿广袖样式的衣服,长长拖拽下来,纵使走了两步身后人也来得及抓住。

    那人的声音低微,气音不足,含着入耳可闻的哀求,“谢无期,你喜欢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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