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期步子一顿,脚下如同灌了铅,再迈不出半步。

    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他该要离开的,情爱皆是虚妄,不可沉溺。

    无论是皇宫内苑里,还是闲庭闹市中,又或是在田园野外,他都见过了太多太多困顿于情、溺毙于爱的愚者。

    包括他的父皇和母后,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一个拖垮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将自己囚入一方牢笼。

    烈鹰不翱翔九天,反倒背负着本不属于他们的重担在一方天地里苦苦挣扎,简直愚不可及。

    人人称赞又如何,百年之后,不过黄土一抔,谁人又会在意?

    纵然体内流血他们的骨血,谢无期却只继承了帝后一半的心性,生来便伫立于善恶的交界点。

    他讨厌虚妄的情感,却也接受这种东西的存在;他厌恶清明的尘世,却也不愿一切重归混沌。

    他游走于黑白两端,戏耍他人的命途,或助之、或毁之,随心而动,以此作乐。

    二十年来几无例外,偏就一趟西行,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例外。

    老师的死仿佛只是一个开端,至此,身后的姑娘应赌而来,唤醒他心中早已被扼杀的情感。

    她的坚韧使她一次次的跳出杀阵,所以他清醒的明白,此人为何会是她,又为何只能是她。

    谢无期越想越清醒,理智便复增一分,挣扎亦跟增一分。

    他心中觉得可笑,看吧,这就是情,多鸡肋的东西。

    下午时分太阳西沉,日光渐弱,只留一缕斜斜打进窗户,照不尽里间,床头一片阴凉。

    死寂的厢房内,谢无期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给出了理智的回答,他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好。”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传来熟悉的窒痛,却比先前那几次来的都要猛烈,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甚至……不敢回头。

    他想,也许她会很难过、会很痛苦,但情爱这种东西,他不容许自己有,自然也赠予不了任何人。

    时间久了她就会明白,此乃最廉价之物。

    谁知等待谢无期的,却是良久的静默。

    他一时摸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望一个怎样的回应,居然忘记了抽回自己被攥住的袖摆。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耐心彻底耗尽,正欲离开时攥住谢无期袖袍的那只手突然用力一拉,将他拖拽着坐回了床上。

    少女双目圆瞪,气色虽不好,身上的劲道却不小,五指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放。

    谢无期没有防备,也不曾挣扎,任由她锢住自己。

    两人无声的对峙片刻,终是由程非晚主动打破了僵局。

    她学着他先前对待自己的样子,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谢无期的下巴,微微一抬拉进双方面目间隔的距离,逼他不得不注视着自己,然后强势的追问因由:“你究竟在怕什么?”

    她眼中并无他以为的悲伤,只有那份他读不懂的复杂。

    谢无期想要破解这份隐秘,却生平第一次不知从何而入。

    他强压下那股因她而起的悲伤,心道:【罢了,说清楚也好,让她彻底断了念想,不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长伴他身侧之人,怎可困顿于情?

    “与其说怕,倒不如说——”谢无期顿了顿,眼皮微敛,垂了睫羽,“无用之事,于孤何益?”

    听到这句话,程非晚也不觉意外,很符合大反派的思想。

    她极尽耐心,一字一句的纠正,告诉他正确答案:“世间事,并非全与利益勾连。”

    她语气软下来,眉目温柔的松开捏住他下巴的那只手,转而抚上他的面庞。

    “因为……还有很多东西利益换不来、算计得不到。”程非晚的语气中泛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怜悯,“人生百年,并不长久,你该好好体会一番。”

    谢无期并不认同,天下物从来都只有他不想要,何来他得不到?

    他微微勾唇,掀起眼皮,神情略有讽意,“你口中的喜欢吗?”

    程非晚一默,算计得不到吗?

    可她如今不就在算计他的喜欢。

    她的沉默并没有引起谢无期的怀疑,反倒让他以为是在默认,他轻轻嗤笑一声,拉下面庞上的柔荑,边低头把玩边漫不经心的问:“世人常将喜欢挂在嘴边,可喜欢……究竟为何?”

    程非晚的目光追随而下,落在两人缠绵的手上,沉吟良久方道:“喜欢是占有、是侵略、是索取、是无休止的贪恋。”

    谢无期动作一顿,抬起头,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似是好奇般问了一句:“比如呢?”

    程非晚轻轻一笑,视线下移盯着他的唇瓣,道:“比如……你想亲我的时候,不用只是想而已。”

    话落,不待他回应,她便凑上前欲吻目中唇。

    谢无期条件反射的偏了偏头,对方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柔软温热。

    他呼吸乱了一瞬,闭上双眼,克制的道:“同样的陷阱,孤不会踏入第二次。”

    上一次放纵的后果,他着实不敢忘却,忆起便觉痛意犹在。

    程非晚却是一笑,并没有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说话时气息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如若只是温柔乡呢?”她声音带着蛊惑,“你也不入?”

    谢无期喉咙滚动,忍不住吞咽了口吐沫,却不肯睁开双眸,固执的道:“你以为你能蛊惑的了我吗?”

    他虽拒绝不了身体的生理反应,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欲,不曾推开她落荒而逃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要较劲,程非晚便同他较劲。

    早知反派的意志力惊人,她不怕多费些时间,有时候迂回的方法也能达到目的。

    “我可没有在蛊惑你哦。”她语气中带着志在必得的强势,却偏偏将声音压的极低,仿佛眷侣间撒娇的呢喃耳语,“太子殿下,我只是……想要你遵从自己的心罢了。”

    那人的声音明明这样低,但一句话却如余音绕梁,一遍遍回荡在谢无期的心间。

    他睫羽如翼,发着轻颤,哪怕溃不成军,也不肯服输,再一次拒绝:“我不需要。”

    “是吗?”程非晚微微偏离,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轻易的戳破他的谎言,“那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呢?”

    谢无期一默,无法辩驳。

    对方就这样一步步击破他的防线,双臂宛若藤蔓攀附上他的脖颈,呵气如兰。

    “你若是睁眼瞧着我,可还忍耐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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