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九年冬,年关将至,大雪纷飞。

    北风凛冽,在天地间呼啸。

    顾元锦裹着陈旧的兔毛披风歪在软枕上,脸色比窗外的雪更胜几分,分明是倾国倾城的容色,却透着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明暗交替间有风雪窜进来,顾元锦忍不住咳了一声,抬头便见红苕提了一壶水进来。

    “今冬的雪越来越大,听说京郊那边压塌了不少房屋,也不知这些百姓该如何过活。”红苕说着在暖瓶里灌满了热水,把冷的一壶放在火炉上烧着。

    红苕的话顾元锦早就想到了,可即便如此也毫无办法。今年冬天的雪大的可怕,百年难得一遇,若是明君当世尚且能早做打算,减轻灾难,庇佑黎民苍生,可惜……

    “这几日城外有没有消息传来?”不能继续想下去,顾元锦转移了话题。

    当今陛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还活着的有可能继位的只有两位皇子,皇三子睿王和皇六子宁王。

    睿王由林贵妃所出,母子两个深得陛下宠爱,门下能臣无数;宁王由淑妃所出,背靠威远将军府,又有蔡阁老扶持。

    这夺嫡之争,谁输谁赢,不到最后关头,尚未可知。

    “城外来的消息只说各地雪灾严重,房屋坍塌,有大批流民正往着京城赶来。”红苕想了想,犹豫片刻抿着唇道:“奴婢听前院的人说华阳郡主今日出城施粥,英国公世子带了人护送……大小姐听说之后也去了。”

    红苕的话落下,屋里陷入了死寂。

    顾元锦的眼神落在靛青色的被面上,鸦青色的睫毛低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许久过后,她才出声:“今后她的事你都不需再留意,也不必说于我听。”

    那个女儿的出生本就是一场令人恶心的意外,饶是如此她也仍旧十月怀胎生了她,没有丝毫亏待。然而许是血脉里就带着卑劣的缘故,她耗尽心血教导了十几年,到头来却不过是枉费工夫。

    不知从何时起,母女之间便有了隔阂,等发现的时候已无可开解。

    顾元锦有时候想,这大概就是命吧,她生来亲缘淡薄,及至生了女儿仍是如此。

    红苕面色微变,却也不敢多说,心里也能理解夫人的难处。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在屋外响起,红苕面色骤变,急忙往外出去,想要把人拦在屋外。

    “侯爷,侯爷你不能进去啊,大夫说了,夫人身体虚弱,不能见风,需得多多静养。”红苕死死的拦在门前,不让人进。实在是侯爷与夫人每次相见必定不欢而散,之后夫人的病情总会加重上几分,半月也休养不过来。

    蒋修哲一把推开红苕,冷嗤道:“贱婢滚开!敢拦爷的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我拖下去,就在这院里杖毙!”

    “侯爷,夫人的病真的不能见风的,大夫说了不能动气,否则……”红苕尤不甘心,夫人本就时日无多,怎么连最后几天舒心日子都过不得?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

    “拖下去!立刻打死!”

    蒋修哲一脚把人踹开,面色狰狞的吼道。

    “蒋修哲,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闯进我的院子,杖毙我的丫头?”冰冷的女声在房檐下响起,顾元锦裹着披风站在屋檐下,倾城的容色笼罩着层层寒霜。

    听到这声音,蒋修哲当即面色一变,盯着顾元锦的脸看了好半晌,等回过神来就有些讪讪的。可一想起自己的来意,就色厉内荏道:“顾元锦,你别忘了,你已经嫁给了我,就是我蒋修哲的人,难不成我处置一个不长眼的丫头还要跟你通禀一声吗?”

    顾元锦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把人放开,否则不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是妄想。”

    被她猜到了来意,蒋修哲心生羞恼,摆手让奴才放了红苕。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依然聪明的可怕,也冷酷的可怕。不然的话,成亲快二十年,儿女也都成双了,这个女人仍然把他当成仇人,抓着机会就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红苕,沏壶热茶,我与侯爷有要事商谈。”顾元锦说完这话,便掀了帘子回屋。她丝毫不怀疑蒋修哲会跟进来。

    事实证明蒋修哲的确会跟进来。他看着顾元锦的背影,吩咐跟着来的下人在院里等着,自己跟在后面掀了帘子进去。

    屋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屋里的光景竟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刺骨的寒意肆无忌惮的侵入体内,蒋修哲不禁拢了拢大氅,抱紧了袖子里的暖炉,犹豫再三才在火炉旁坐下。

    “红苕,给侯爷倒茶。”顾元锦对于蒋修哲的嫌弃恍若未闻,她在蒋修哲对面落座,红苕立刻在她背后塞了一只软枕。然后才给蒋修哲倒了杯茶推过去。

    “我这里暂且无事,你下去吧,有什么我再叫你。”顾元锦似笑非笑的看着蒋修哲,等红苕去了隔壁厢房才淡淡开口,“你的来意我已清楚,那么我的意思你可知道?”

    蒋修哲面皮有些绷不住,神色间有些急躁:“东西在哪里?你把东西给我,然后我们再商量。”

    “呵,”顾元锦嗤笑一声,眼神轻蔑,“蒋修哲,你把我当傻子呢?被你们算计一次是我傻,若是再有第二次,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死好了。”

    蒋修哲瞬间羞恼:“顾元锦,你为何非要一再与我作对?你别忘了你已经是我蒋修哲的妻子,生是我蒋家的人,死是我蒋家的鬼!蒋家落魄了与你到底有什么好?难道你就不顾你那一双儿女的前程了吗?”

    “我为何要与你作对?”顾元锦伸出指尖摸了摸茶杯,微微抿着的唇忽然梨涡浅笑,她看着蒋修哲,笑颜如花,瞬间惊艳,“你说错了,我不是与你作对,我是与……你们作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明白吗?”

    蒋修哲被那一笑晃花了眼,嘴里的话堵在嗓子眼儿竟是再也说不出口,憋了半晌竟嗫嚅道:“元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美。

    “看得出来,你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半点长进都没有。顾元锦垂下眼睑心不在焉的想着。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蒋修哲哪根神经,他忽然激动的想要抓住顾元锦的手。

    “啪!”顾元锦抬手把人打开,面色冰冷,“好好的坐着,如果你还想如愿。”

    蒋修哲死死的盯着顾元锦的脸,快二十年了,这张脸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美的让人惊心动魄,稍不留神就会被勾了魂儿。

    狠狠地吸了两口冷气,蒋修哲勉强找回神智,开始说起自己的来意:“宫中传来消息,陛下病重,至多也就是月余的时日。”

    顾元锦掀起眼皮看着他,倏然发问:“睿王许了你什么?”

    “……你怎知是睿王?”蒋修哲话到嘴边忽然惊觉不对,顾元锦一直把自己关在内宅闭门不出,自己不出去,也不许旁人进来,她是怎么知道他投了睿王的?

    “我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顾元锦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好心道:“我早就说过,这长宁侯府就如同一张筛子,只要有心,什么都能打探出来。”

    第一次听见这话还是七年前,蒋修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抹了把额头,神色变幻,兀自嘴硬道:“你不必吓我,这世上如你这般的女子,终归是少数。”

    顾元锦闻言不置可否,正如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蒋修哲自己非要装傻,她又何必再费口舌。思忖间她说起了另一件事:“蒋芸筝今日出城了。”

    话题跳跃性太大,蒋修哲有些愕然:“这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顾元锦忍不住认真的看了他两眼,确定他是真的不懂,心绪便有些复杂。是了,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有些心累的捏了捏鼻梁,顾元锦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你要的东西,就在我手里。作为交换,你替我办两件事,我要你立刻马上派人去办。另外,我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办不好,一切免谈。”

    见她终于松口,蒋修哲也不计较那奇怪的眼神,当即满脸喜色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了。我若是办不成,还有睿王呢!如今陛下昏迷,朝中诸事皆由睿王掌管,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来便是。”

    顾元锦忍着一巴掌打上去的冲动,闭着眼道:“第一件事,我要睿王的亲笔书信,蒋云舟和长乐公主的婚事作废,且日后皇家不得干涉蒋云舟的婚事。”

    蒋修哲没有料到顾元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是他根本无法代替睿王承诺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元锦也不在意,紧跟着说了第二个条件:“第二件事,我要你立刻写下和离书。你答应,东西我立刻给你便是,若是不答应也无妨,左右我也时日无多,多几个人下去陪着正好。”

    “你……和离你想都别想!你是我的!你嫁进我蒋家,便一辈子都是我蒋家的人!到死也是我蒋家的人!”蒋修哲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戳中了敏感脆弱的神经,忍不住蹭的站起身,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打转,“你想要同我和离,跟徐二双宿双飞?你做梦!徐二他死了!他死了!我实话告诉你,他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这辈子你都别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想都别想!”

    “噗!”

    骤然得知噩耗,顾元锦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来,本就苍白如雪的脸色又多了几分死气。她死死的盯着蒋修哲,赤红的双眼充斥着刻骨的恨意:“蒋修哲!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我不得好死?他徐二才是不得好死!不对,我说错了,他早被我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了!”蒋修哲状若疯癫的笑着,他脸色狰狞的看着顾元锦,“怎么,恨我?想给他报仇?”

    出乎意料的,顾元锦盯着蒋修哲足足看了半刻钟,直到心口不断翻腾的气血平复下来,才垂下眼帘,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漠:“我说过,我只给你半个时辰。”

    顾元锦变化太大,蒋修哲面色犹疑不定,嘴唇反复翕动几次,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半晌认命般的道:“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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