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顾元锦甚至能听到肆虐的北风在天地间的呼啸声。

    听到动静急忙赶过来的红苕看到顾元锦身前的血迹,瞬间红了眼眶。怕惊动了顾元锦,她捂着嘴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想起侯爷的话,终还是忍不住哭道:“夫人,侯爷……侯爷的话未必可信,当初……”

    “我知道,”顾元锦忽然出声打断了红苕的话,苍白的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容,“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

    顾元锦忽然就想起某一日,她收到了徐谓言的书信,寥寥几笔,字迹匆忙,要她好好保重,陪他活着。

    当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徐谓言那样寡言冷语的人,如何会有这般说话的时候?分明在那时便已初现端倪,可惜她从来都是心存奢望,不肯认清现实。

    蒋修哲的话,虽然狠毒,却也让顾元锦彻底清醒。

    “红苕,去把我床下暗阁里的盒子拿来。”

    蒋修哲不是想拿这东西讨好睿王从而步步高升吗?

    很好,夫妻这么多年,她就成全他好了。

    不多时,红苕从内室抱着一只檀木盒子出来。

    顾元锦打开盒子看了看,从里面拿出几张地契和银票放在桌子上,“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没几日可活了。侯爷又是那样的性子,从来都是眼盲心瞎。那两个又都是没脑子的蠢货,我若一死,他们的日子必不好过。”

    “这些钱和地契你拿着,不拘是卖了换银子,还是自己经营,只每月送十两银子给他二人,足以过活。”

    “只要他们不惹事,就保住他们一条命。旁的,不许多做。”

    顾元锦说着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殷红的血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嘴角落下。

    红苕趴在顾元锦腿上哭的肝肠寸断,“夫人,老天爷怎么这么眼瞎,那般的恶人还好好的活着,偏偏……”

    顾元锦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红苕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好了,你走吧,晚了就走不掉了。”

    “奴婢不走,奴婢不走。”红苕不住地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还要为那两个养不熟的费尽心思,这让她如何甘心!她不走,她要陪着夫人走完最后一程,免得夫人……无人送终,那样的人,来日到了地府是不能投胎的。

    顾元锦却好似看穿了红苕的心思,淡淡的笑了笑,“你先出府安置,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必有消息传出,到那时你再回来也不迟。”

    红苕只哭着摇头,不肯答应。

    见她这般,顾元锦心里也不好受,“红苕,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是他。我虽生了芸筝和云舟,却又因着蒋修哲对他们疏于管教,到底母子一场,你便替我为他们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外面脚步声纷至沓来,顾元锦面色一变,冷声催促红苕:“快回去,找机会出府。”

    红苕无法,含着泪跑出正房。

    蒋修哲拿着睿王的亲笔信过来的时候,顾元锦正望着窗外发呆。见他过来也只是淡淡的问了句:“事情可办成了?”

    蒋修哲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方才他进宫提起顾元锦的两个条件,睿王当场就发了好大火,贵妃娘娘更是怒不可遏。若非顾忌着顾元锦手里的那点东西,只怕那两个人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当场赐死。

    思忖间,蒋修哲从袖子里取出睿王的亲笔手书,放在桌子上,“东西我带来了,你呢?”

    顾元锦头也没回的笑了一声,语气森冷:“蒋修哲,你当我是傻的吗?”

    蒋修哲知道她是在跟他要和离书。可是他不想给,他什么都可以给,唯独和离书不能给。

    夫妻大半辈子,他最清楚她心里住着谁,他就是不想和离,不想成全他们!

    这件事,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如刀割。

    “蒋修哲,九十九步都走了别告诉我这最后一步,你后悔了。”顾元锦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冷笑一声。

    “元娘,他死了,他都死了那么久了,即便你与我和离,又能如何呢?”蒋修哲尤不甘心,顾元锦那张脸实在是好看,即便是已经病入膏肓,也依然美的让人心惊。

    “是啊,他早就死了,”顾元锦抬头看着他,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仿佛羽毛划过心尖,“可那又如何?总归我心里惦记的始终都是他,他也惦记着我。可你呢?你惦记的又是谁呢?”

    此话一出,蒋修哲面色青紫,眼珠子几乎瞪脱眶。他匆忙心虚的朝外面看了一眼,压着嗓子低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是叫外头的人听了,侯府能得着什么好?将来连累了云舟他们你别后悔!”

    “呵,”顾元锦不以为意的嘲弄道:“你什么时候写好和离书,我便什么时候把东西给你。若是你执意不答应,我少不得要让外面的人去跟天下人说一说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说完她又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睿王知道了后会作何感想。”

    蒋修哲气的五脏六腑生疼,他生怕顾元锦真的不管不顾说出来,立刻走到书案前,匆匆写好和离书。

    “和离书我已经给你,想想你一双儿女,最好不要胡说八道。”蒋修哲一把将和离书甩过去,面色阴冷的威胁道。

    顾元锦接过和离书看了眼,折好放在袖子里,然后取出檀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抬了抬下巴:“你放心,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人,说了给你,便不会食言,拿去吧。”

    她忽然这么好说话,倒让蒋修哲有些不敢相信,拿起盒子打开看了眼,沉吟道:“这东西从来都没人见过,是真是假还需睿王看过才知道。我回来之前,你还是留在府里吧!来人,看着夫人!”

    说完,蒋修哲便抱着盒子迫不及待的走了。

    顾元锦浑不在意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落在窗外的漫天飞雪上,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向她走来的玉质少年:

    “在下徐谓言,见过朝华郡主。”

    少年声音清朗,眉目如青山霁月,一眼便刻到了心底,再不能忘。

    “顾家元锦,见过……徐……二……公……子。”

    暴雪如瀑,寒风凛冽。

    满室寂静里,唯余一地散裂开的佛珠滚落满地,和那一袭厚重的裹挟着漫天风雪,匆匆而来的深紫色狐裘大氅。

    ……

    碧泉宫里,睿王拿到了檀木盒子,迫不及待的取出里面的东西,待看到那块虎符和金麟令时,眼底溢出狂喜之色。有了这东西,登上皇位除掉宁王,指日可待。

    林贵妃一脸疲惫之色的从乾清宫里回来,看到睿王喜形于色的样子,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声色沉沉道:“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睿王将虎符放回盒子里,摸索着和金麟令放在一起的虎符,志得意满,“母妃,父皇如何了?”

    提起昏迷不醒的陛下,林贵妃眼底极快的划过一抹冷厉,“陛下还不曾醒来,付春喜的嘴紧得很,要想套出金麟卫的事恐怕要大费周折,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听到大周最神秘的金麟卫,睿王眼中闪过一抹深深地忌惮,随即捏着手里的虎符,神色从犹疑转为狠辣:“金麟卫到底存在与否,谁都不知道。现在父皇能不能醒过来还尤未可知,即便是醒过来也无妨。我们有金麟卫的令牌在手,只要除掉宁王,我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林贵妃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她神色冷凝,摸索着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沉思半晌道:“未必。当初东宫失火,大家都说是太子畏罪自焚,可说到底有谁亲眼看见太子被烧死了?不过全都是陛下的一言之词。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万不可大意!”

    睿王不以为意,他觉得母妃到底是个女人,遇到事情总是畏首畏尾,自己吓自己。太子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他坐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况且当初东宫失火,他亲自派人查看过,太子的确被烧死了。

    “母妃,太子死了。”即便他还活着,也只能是个死人。

    林贵妃自然知道睿王的意思,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偏偏这档口系统就跟死了一样,怎么都叫不出来。

    夜深了,明日还要给陛下侍疾,林贵妃母子商定了宁王之事便去休息了。

    风雪越来越大了。

    重重黑影出现在京城的各个角落,最终消失在权贵世家的府邸。

    夜色里,雪地上,一场无声无息的厮杀蔓延开来。

    乾清宫的侧殿里,睿王躺在温暖的锦被里,做着九五之尊的美梦,志得意满的享受着群臣的叩拜,得意的笑声还没发出来,便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扔在冰冷的地上。

    美梦骤然清醒,睿王打了个哆嗦,厉声呵斥:“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一袭深色狐裘大氅映入眼帘,睿王抬起头,瞬间瞪大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来人面若青山霁月,神色如霜,手里捻动着一串佛珠,居高临下的看着睿王:“林氏在地下一人孤单,送他下去吧。”

    雍和二十九年冬,三皇子睿王弑君篡位,被陛下赐死,贵妃林氏赐三尺白绫。

    遵陛下遗诏,六皇子宁王仁德厚重,心怀天下,可承大统。

    京郊骊山苑,新帝担忧的看着裹着狐裘的男人,终是不忍:“皇兄,回去吧。”

    这些天男人一直站在新起的坟前,一站就是一天,若不是有暗卫盯着,怕是早就冻死在这里了。

    “待我死后,请陛下恩准,让我与元娘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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