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表面可以看见大片血坠,如今天寒地冻,尸体仍然腐烂得厉害。”

    京兆府尹搓搓手,把手揣进袖兜里说道。

    “虽然死亡具体时间还需仵作仔细判定,但据推断,也至少死了有一旬左右了。”

    他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手上还揣着手炉,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倒是艳,显得脸上的五官愈发标致明晰,眼尾微微上挑,眼下一颗红痣,看谁都像是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瞧着就不太好相与。

    而那女子倒听得认真,一边听着一边拿着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双眼好似蓄满秋水,在冬日黯淡的天光下也流光溢彩、顾盼神飞,未语先笑地瞧着他。

    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冷漠高傲,那女子反而瞧着十分诚恳的样子,紧紧捏着手上的笔,捏得指尖都泛白,头上的蝴蝶步摇还随着她点头颤了颤,振翅欲飞。

    京兆府尹见她对自己的汇报点头微笑还奋笔疾书,莫名觉得多了几分欣慰。

    时人盛传京中参伐斋的宁娘子断案如神,他总觉言过其实,如今看她记录这样详实,或许真有几分功夫亦未可知。

    这厢宁弄舟用她自制的炭笔在本子上的“血坠”一词边打了大大的三个问号,面带微笑继续冲着京兆府尹点头。

    不懂,完全听不懂。

    宁弄舟穿进这小说不过一周,虽与这女配同名同姓,可至今还是不太习惯自己的身份。

    原主是大成的福尔摩斯,坐镇参伐斋替人排忧解难,把参伐斋开成了京城的贝克街221B。

    她是剧本杀拿了平民身份就抓不到凶手的迷糊小白,放眼望去看谁都像是清白好人。

    参伐斋让她继续开下去,招牌迟早砸个稀巴烂。

    宁弄舟扶了扶头上快要滑掉的蝴蝶步摇,看了一眼满本子的问号,心里愈发焦躁。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性子也怕生,又怕断出什么冤假错案,又怕被旁人看出这具身体里换了个芯子。好在是原主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冷美人,她不至于要为了符合人物个性硬和别人社交。

    可参伐斋已经闭门谢客一周了,再不开门身边人也要对她起疑。如今靠着对原文稀薄的记忆赶鸭子上架,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她越想越觉得参伐斋门前那块匾岌岌可危。

    京兆府尹不知她内心挣扎,只见她听得认真,笔记做得也认真,心里愈加欢喜,于是又补充道:

    “死者的致命伤应该就是后脑的伤口,应是生前被钝器大力击打所致。”

    “她衣裳完好,但随身的珠钗首饰及金银细软全都不翼而飞,包裹里也只有一些不值钱的粗布麻衣。”

    宁弄舟严肃地点了点头,强装镇定问京兆府尹:“不知府尹大人作何看法?”

    京兆府尹苦哈哈地赔了个笑,思索了一番道:“本官认为,此案其实十分明晰,这女子生前于家中失踪已有半月,据其丈夫所述,应是带足了金银与一绸缎商私奔的。”

    “如今那绸缎商人杳无音讯,她身上又被洗劫一空,若无意外,应是附近山贼见财起意,绸缎商侥幸逃脱,但死者不幸遇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偷偷瞧着宁弄舟,见宁弄舟神色如常,甚至十分信服地朝着他点点头,信心不由得大增,这才又鼓起勇气去看旁边裹着大氅的男人。

    “柳大人,您看呢?”

    被唤作柳大人的男子不声不响地瞧了京兆府尹一眼,没说话。

    赵实抹抹自己在寒冬腊月被急出的一脑门儿汗,心里叫苦不迭。

    时近年关,京城却愈发不太平。陈年的案子还在案头堆着,可新的案宗却还源源不断地往衙门里送。

    赵实才刚刚坐上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不想在第一个年关就寻了晦气,如热锅上的蚂蚁爬了两圈后,还是听同僚的建议去了参伐斋。

    参伐斋在京城可算是个响当当的招牌,都传参伐斋里有位断案如神的宁娘子。

    只要把案件细节与她说一遭,再根据她的要求奉上断案的酬劳,一炷香之内,她就能把案件抽丝剥茧寻到真相。

    赵实虽然不信那宁娘子的本事,但手上的案子却等不了人,左右踌躇一番,还是决定去参伐斋碰碰运气。

    谁知他在去的路上正巧碰见惇祁郡王,郡王与宁娘子一贯交好,听闻了此事便把身边的刑部侍郎柳色新推了过来。

    他说自己公务缠身,但柳色新是逍遥闲人,让柳色新跟一跟,打打下手也成。

    赵实哪敢当真,生怕此举是郡王为了宁娘子撑腰,只好堆起嘴角,冲二人施礼道:

    “下官无能,一起小案子还劳二位大人挂怀,这天寒地冻的,可是辛苦柳大人了。”

    柳色新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面色淡淡地道:“无妨,左右王爷是看不得我活着的样子,去冻一冻,指不定改明儿躺在那儿的就是我了。”

    郡王倒是也不同他计较,笑骂一声,一夹马腹便走了。

    本来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失踪案,赵实满心以为他与宁娘子汇报了案情,这桩案子就能结案了。

    谁知道他还没走出参伐斋的大门,就有衙役三步并一步地跑过来报,说是失踪的人找着了。

    准确地说,是尸体找着了。

    宁娘子似乎本不想出门,是让那柳色新三言两语激得,在这冰天雪地不得不让丫鬟拿了披风跟上,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好在到现场以后倒是没闹什么脾气,他说什么宁弄舟就听着,不然他也是真闹心。

    也不知道究竟看出什么了。赵实看着悄悄往尸体方向投去视线的宁弄舟,前头那点欣慰淡去,心里又悄悄打起了鼓。

    瞧这宁弄舟在办案现场沉不住气的样子,看不出一点断案如神的沉稳模样。

    宁娘子究竟有几分真本事,又有几分是郡王为博美人一笑为她造势呢?

    这桩凶杀案宁弄舟倒是还有些印象,虽然她不知道现在男主还在那个犄角旮沓啃指甲,这在原书里却是男主大放异彩的第一个案件。

    那书生妻子李氏忍受不了家中清贫,偶然在京中遇见童年玩伴来京贩卖绸缎,衣着体面,出手阔绰,便生出了心思,想悄悄与绸缎商私奔。

    谁知绸缎商见财起意,在荒郊野岭将李氏杀死,抢了包袱后逃之夭夭。

    男主在书生家的灶灰里寻到了未烧尽的信件,还在绸缎商处搜出了李氏的发簪,人赃并获,完美结案。

    宁弄舟一边想着原书的剧情,一边小心地向尸体的方向投去视线,正巧有人走开留出空隙,露出一只还沾着泥土的、泛着青紫的脚。

    她略微一怔,不自觉地移开了眼,一偏头,却和柳色新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宁弄舟尴尬地笑笑,躲避视线还被抓个正着,她只好在心里祈祷柳色新没有多心。

    “以宁娘子的本事,想来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京郊的风有些凛冽,沉默了许久的柳色新终于开了尊口,他像是被风吹得难耐,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柳色新这人宁弄舟还有些印象,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天生弱症身子不好,在原文中早早就去了。不过原文对他所着笔墨也不多,她也记不清柳色新到底什么时候会去世。

    这也不能怪她,纵然小说里写过千百遍,谁又能想到自己真的会是那个穿越的“天选之子”。她若早知道自己能穿进小说里,定然把那小说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过,再写个百八十篇论文分析剧情人物,等她穿进来自然胸有成竹、坐观虎斗。

    宁弄舟被他呛得一窒,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左右她也想不通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为何非要出来凑这个热闹,可又不便明说,只好低了低头,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柳大人,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进马车歇歇?今日天冷,身体比较要紧。”

    说话间,那边仵作刚命人把尸体抬到担架上,从她与柳色新面前走了过去。

    柳色新习以为常地掩住口鼻,她却没提防,一转头与李氏已经涣散却仍然布满惊诧的双眼对了个正着,一股恶臭更是一股劲儿往她鼻子里钻。

    宁弄舟一瞬间被那恶臭熏得天旋地转,“哇”的一声就在道边吐了出来。

    柳色新眼疾手快地往后一退,黑着脸检查了自己的衣摆,确认自己身上没沾上秽物,这才又冷笑了一声:“宁娘子?”

    “小姐!”

    云祥本来同云晓候在车边,见状急忙抱着水囊跑了过来,等她细细漱了口才道:

    “小姐是不是前头生病还没好?奴婢就说不该在这大冷天跑出来……”

    宁弄舟摆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被尸体吓着了,没提防,一下子没缓过呕——”

    云祥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没说出口,帮宁弄舟顺着气,神色古怪地收起了水囊,等她好转后才退了两三步悄悄和云晓咬耳朵:

    “今日的尸体也没有多吓人,小姐不是见得多了吗,怎么会被吓到?”

    “做你的事,别多嘴。”云晓敛着眼睫,淡淡地道。

    云祥噘着嘴“哦”了一声。

    宁弄舟五脏六腑还在体内翻腾,明明尸体已经搬走好久了,鼻翼间却好像仍然萦绕着那股让她无法忍受的恶臭。

    她头晕眼花地站直身子,转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柳色新早就转身,头也不回地道:

    “我还以为王爷日日同我念叨的宁弄舟是个如何有本事的女子,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我劝宁娘子早些回家吧,这可不是过家家的戏码,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回家依着炭火绣花才是正途。”

    云祥听了火冒三丈,上前一步就要理论,宁弄舟连忙伸手把云祥拦住,冲她摇了摇头:“没事,不必与他争口舌之利。”

    柳色新话听着刺耳,说得却确实没错,比起原主,她没有什么实力,便是亲眼看了现场也没什么线索。

    不如说看着柳色新离开的背影,她松了口气,今日见的人太多,已经严重消耗了她的社交精力。柳色新看着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三句话里面三句半都带着刺,她也不习惯。

    “可是小姐,他那样辱您,不行,我不答应!”云祥说着就又要追上去。

    ”别、别去!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情急之下,宁弄舟冲着云祥喊道。

    她这话不啻于一声惊雷,柳色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将才在一旁见了全程、心底默默附和柳色新的赵实也没忍住出声问道:“宁娘子,此话当真?”

    宁弄舟刚才其实只是为了拦住云祥,别和柳色新真起什么冲突,结果一声喊得太响,没想到大家都听见了,尴尬地笑了笑:“其实……”

    “问什么问?我们小姐说知道,肯定就是知道!”云祥瞪了赵实一眼,转头满眼希冀地对宁弄舟说:“小姐,说吧,吓吓他们。”

    吓谁啊?被吓得是你小姐我!宁弄舟悲哀地闭上眼看了看天,把原书剧情在心里又滚了一遍,这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

    “死者家境贫寒,包袱中也只有一些粗布麻衣,而外裳的布料不过在土里埋了不过几日,就已经失去了弹性与色泽,有发黄的迹象。”

    “可看布料的磨损程度,这应当是件新衣裳,仅埋在土里几日便失去色泽,这布料显然昂贵非常。”

    “若是山贼劫财,怎会不把外裳一起脱去,又把死者仔细埋在土里?”

    “只有可能是那绸缎商拿名贵的绸缎衣服哄骗了死者,又在路上将其杀害。担心事情败露便把她埋在了土里,之后夺路而逃,凶手定是那绸缎商。”

    宁弄舟手心汗涔涔的,她到底不是原主,没有破案的本领,不能让线索发声,无法让死人说话,她手上捏着的唯一杀手锏只有她对剧情的了解。

    这个杀手锏能为李氏伸冤吗?能对得起她身上所负的责任吗?

    宁弄舟不知道,她心里也没有底。

    若是能借此提前找到凶手,也算是尽她所能,给死者一个交代了吧?

    柳色新皱着眉没说话,赵实倒是绽开了笑拍起手来:“好哇,宁娘子这推理着实是妙!”

    宁弄舟见柳色新不说话,以为是他还没想通其中关窍,舒了口气,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知道何处可以寻到绸缎商人。”

    云祥皱了皱眉,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云晓轻轻扯住了袖子。她转头见云晓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只好又退了回来。

    赵实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要不说宁娘子能耐呢,小娘子嘛,见了尸体哪里有不吐的,能找到凶手不就成了?

    他立了三年的减重目标,这回被案子累得触手可及,要是抓到凶手,他也就可以放宽心休息两天了。

    “那依宁娘子所言,那绸缎商在何处呢?”京兆府尹忙不迭问道。

    宁弄舟看看柳色新,又看看满眼期待的京兆府尹,刚要开口,就见一个差役急急忙忙地跑来。

    京兆府尹头皮一炸,心里隐约泛起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差役连礼都没来得及行,便道:“刚才一家客栈来报,那绸缎商已然缢死在客房内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刚刚自信满满地说知道绸缎商下落的宁弄舟身上。

    宁弄舟神情一滞,书中……没有这个情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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