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弄舟遭遇了自打她穿越以来的最大危机。

    她考虑了自己掉马的一百种情况,可现实给她展现了第一百零一种。

    路上拦下来的好心人是原主的故识、且故识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她并非原主这种事,她就是重来一百遍,也一定会第一百零一次死在这件事上。

    好在是柳色新身子弱,人在那破屋内已经晕了,萧骁腰间的剑都出了鞘,一时半会儿却没功夫搭理她这个冒牌货,便叫人将她捆了,一路押到了医馆。

    柳色新的伤把宁弄舟吓得六神无主,但其实伤口并不深。宁弄舟出去拦马车的时候,血都已经止住了。他会晕倒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体质太弱,白白让萧骁和宁弄舟一顿操心。

    医馆的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就退下了。萧骁从他身上找出了他随身携带的药瓶,倒了两粒药丸让他服下,便抬头看向了被麻绳牢牢捆住、动弹不得的宁弄舟。

    既然柳色新没事,有些账就该慢慢清算了。

    萧骁既然发现了宁弄舟不是原主,自然不会因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对宁弄舟有什么好脸色。绑她的麻绳是从马车里随意翻出来的,好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可露在外面的脖颈与手腕都被麻绳上的倒刺扎得隐隐泛着疼,宁弄舟都不消低头看,也知道这短短几步路,麻绳已经将她手上脖子上都磨破皮了。

    “说说吧,为什么要冒充她,她人呢?”萧骁冷着张脸,擦着随身佩戴的佩剑。

    时人盛行佩戴文剑,世家公子不少会随身配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剑,算是一种附庸风雅之举。可萧骁手上拿着的那把剑银光锃锃,还有血槽,一看就是开过刃、见过血的真杀器,宁弄舟看着萧骁冰冷的眼神,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她的脑袋。

    要不说助人为乐有风险,宁弄舟最初的诉求,不过是为了原主维持参伐斋的招牌,被赶鸭子上架也想为死者寻一寻被掩埋的真相,谁知道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不是被人追杀,就是被原主的爱慕者拿着把寒光逼人的剑暗暗威胁。

    他究竟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他们俩难道有什么见面打招呼的暗语吗?

    宁弄舟稳住心神,平静地看着萧骁:“王爷在说谁?”

    萧骁眼神一缩,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朝前大踏两步,揪住宁弄舟的衣领:“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谁。我再问一遍,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宁娘子?还有,她人呢?”

    萧骁目眦欲裂,可见是真发了怒,宁弄舟被吓得手心冒汗,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一派镇定:“我没有冒充谁,我就是宁弄舟。”

    “你如何能是宁弄舟?”萧骁似是气得笑了,空气被他用手中剑划出裂帛之声,“本王本好心让柳侍郎照顾宁娘子,却没有想到有人鸠占鹊巢。你不说便罢,我自有办法寻到她,可你既然不说,这条命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说罢,萧骁举起手中剑,架在宁弄舟脖子上,讥诮地冲她提了提嘴角。

    “我自会替她清除异己。”

    “萧王爷!”

    就在萧骁剑要划破宁弄舟脖颈地一瞬间,宁弄舟大喊。

    虽然这具身体里不是同一个灵魂,但宁弄舟到底占得还是原主的身子。这一声叫得与原来的宁弄舟声音太过相似,连神态似乎都一模一样。萧骁一瞬间似乎有些真假难辨,手上的动作便迟疑了那么一瞬。

    “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宁弄舟梗着脖子倔强地问道。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语气和神态与萧骁记忆里的人重合,可待萧骁凝神看去,眼前的人分明又不是她。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宁弄舟。或许是周身的气质,或许是望向他的眼神,或许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他就是知道,她不是她。

    可是他太熟悉宁弄舟了,知道她因常年伏案查案、检查尸体,双手不似寻常小娘子那样光滑细嫩,手指常有破口,掌心生了厚厚的一层茧,他在捆住她手腕时看了,如今的她手心也有。

    他知道她幼年颠沛流离,曾在流民中与恶狗抢食,右耳耳垂被恶犬咬去拇指大小的肉,留下一块不规则的缺口,他刚才假装不经意撩起她头发看了,她也有。

    眼下的痣,发丝的脉络,掌心的纹,生气时眉头皱起的弧度,还有微笑时脸颊上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单边梨涡……萧骁自问是天底下最了解宁弄舟的人,可眼前的人他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便是有人刻意假扮,真能做到每处细节都与她一模一样吗?

    可她让萧骁觉得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们好像从未相识,明明他与宁弄舟的相识那样早又那样深刻,以至于二人分离十年,他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模样大改的她。

    当然了,模样大改是旁人的说法,在他眼里,她几乎没有变化。

    那么,他此次查案不过去了十余天,怎么一回来,她就面目全非了呢?

    萧骁久久不语,剑却还架在宁弄舟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一层油皮,泛起一线细密的血珠,顺着剑身滚落下来。

    宁弄舟不知道萧骁在回忆什么往昔,眼里能翻滚起那么激烈的情绪。可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打扰他,只好状若无畏地直挺挺站着,感受脖子上伤口泛起的刺痒的痛意。

    许久,萧骁终于收了剑,眼神沉静地将她上下打量一圈,不甘心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她松了口气,却也知道再同萧骁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不管他信不信,全盘托出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是宁弄舟,但我不是她。”宁弄舟松了松刚才被剑吓得有些紧绷的身体,看着萧骁说道。

    “什么意思?”

    “大约半个多月前,宁弄舟生过一场大病,你当时大概在忙着案子没有抽出身来看她,她为不让你担心,也不曾将此事告知于你。”宁弄舟回忆着原书剧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她病得太重,药石罔及。宁姑娘在那时就已经离开人世了,后来醒来的,是我。”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也不知为何会在宁姑娘的身子里,或许是因为我与她有几分缘分,因为我也叫宁弄舟。”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这种疯话,我怎么能信?”

    “王爷已经信了,不是吗?”宁弄舟看着萧骁,笑着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我是宁弄舟,但我却不是宁姑娘。所以王爷觉得我无论是哪一处看着都与宁姑娘一模一样,却依旧能肯定我不是宁姑娘。我很珍惜这次醒过来的机会,因此自醒来始步步小心,不敢让旁人看出一丝端倪,但王爷很机敏,我至今不知,究竟是哪里漏了馅。”

    萧骁避开这话没答,周身却似乎松懈了些:“那你为何要告诉我?我虽看出你不是她,却如你所说,拿不出你不是弄舟的证据。你若咬死说你就是她,我也拿你无可奈何。”

    宁弄舟扯了扯嘴角,剑都架她脖子上了,还有什么无可奈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可不想穿越了还死得冤枉。

    “因为王爷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不是宁姑娘。”宁弄舟趁机退后了几步,淡淡地说道,“我虽不知王爷是如何认出来的,但我至少能看出来,王爷与宁姑娘情谊深厚。我虽侥幸借了宁姑娘之躯得以重活一次,为了自保又不曾对旁人吐露我的秘密,却不能为此埋藏了她已离去的真相。”

    “宁姑娘因为急病孤单地离开这个世界,若是知晓在人间还有人挂念她,或许对她也是几分宽慰。”

    “我借着宁姑娘的身体活着,却不觉得悄无声息离开的她应该被遗忘。王爷是挂念宁姑娘的人,所以我认为,王爷有权利知道真相。”

    萧骁沉默良久,手上剑忽然又架上她的脖子:“既然是因为她死了,你才来的,那若我把你杀了,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宁弄舟几乎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刚才苦口婆心一顿劝,感情牌与逻辑牌一起打,看着他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她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却没想到转了一圈得出这么个结论,还又把剑架她脖子上威胁她。

    “萧王爷大可试试。”她毫不避讳对上萧骁的眼睛,“你知道宁姑娘是什么人,你说如果她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她会怎么想?”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就在宁弄舟要坚持不住挪开眼神时,萧骁率先放下了剑:“你果然不是她。”

    宁弄舟想揉一揉酸痛的脖子,可手还被捆着丝毫动不了。她只好左右摆了摆头,在心里悄悄骂:恋爱脑真要命。

    早知道就该把柳色新丢在荒山野岭让他自生自灭,她收拾个包袱带着金银细软找个小村庄逍遥,什么参伐斋什么责任感什么杀人案通通与她无关,她怎么需要受这种气!

    想到这里,她悄悄抬起头瞪了一眼床上的柳色新,却没想到柳色新已经醒来,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了好一会儿戏。

    “原来你不是宁娘子啊?”柳色新那欠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那我这些日子受的气,是不是该好好同你清算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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