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震惊或是害怕,宁弄舟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

    原主像是一块完美的模具,她被死死框在那个模具里,严丝合缝,连呼吸都显得过于沉重,只能机械地仿照着模具的动作行动,还要担心别人看出端倪。

    她总是不如她。

    宁弄舟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十分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与原主有如云泥之别一般的差距,她可能究其一生都难望其项背。

    如今卸下这层枷锁,她该更自由才是。

    宁弄舟眨了眨眼,看着云晓笑道:“我猜到你看出来了,为何不说?”

    云晓迟疑了一下,才缓慢地道:“一开始,我确实想杀了你。”

    宁弄舟提在嘴角的微笑一僵。

    不是吧,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杀了她?她有这么讨人嫌吗?

    “其实你隐藏得很好,我一开始也没看出来,只是我太熟悉小姐了。”云晓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道,“在我认出来你不是小姐的那天晚上,我提着匕首在你床前站了很久。”

    “那……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宁弄舟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小姐的身体里,但我能看出来,你的眼神很清澈,没有包藏祸心,也不是坏人。”

    “我与小姐贴身服侍,我是最清楚那天小姐病重,是真真正正地咽了气,阎王爷也救不回来的。你在之后许久才醒来,所以小姐的死,和你也没有关系。”

    “我若真的杀了你,那便是我泄私愤,小姐也不会原谅我的。”

    云晓平日里不爱说话,宁弄舟一直以为她只是性子冷淡了些,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么一长串。她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脖子,不由得感慨了一番自己劫后余生的运气。

    要不是云晓的一念之间,她或许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就又死一遍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要不要把参伐斋给关了。”宁弄舟看着云晓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

    果然,云晓脸一冷,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为什么?”

    “我想你也能看出来,我是不如你的小姐的。”宁弄舟手心全是汗,无意识地捏着衣摆,“我很担心自己撑不起她从前的名声,也很怕把她辛辛苦苦缔造的事业毁于一旦,但又觉得自己终究不是她,实在没有这个权利替她做决定……”

    “你当然不是她。”云晓不假思索地打断她。

    宁弄舟一噎,整个人如衰败的春花一般蔫了下去,脸上的笑意虽然还挂着,却已经苦涩得可以挤出汁了。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不知道是该反驳反驳这句话为自己声辩几句,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就顺着她数落自己。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挣扎似乎也没什么意义,顺着自贬几句,或许面子上还能过得去些。

    她刚要开口,耳边便传来云晓的声音。

    “可你为什么要像她呢?”

    宁弄舟听了这话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可是……我既然……”

    “你不是小姐的什么人,你没有受她什么恩惠,也无需为她做什么。何况即便是小姐本人在此,她也不会要求你替她做什么。”云晓看着她,神色放得温柔了些,“你就是你,何需要像她一样?”

    “我……不需要像她一样?”

    “我与云祥也完全不同,她较之我。要天真活泼许多,也更惹人喜欢。我也喜欢她,也不喜欢我冷冰冰的,却也不觉得我非要像她一样。”

    “没有没有,你虽然不怎么同我说话,但我知道你做事情一向很细致,不然,也不能发现我……”

    “所以,你也不需要像小姐。我……当然希望你可以将小姐的心血继续下去,可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有你自己的路,与小姐不同的路。”

    “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聆音阁的事,聆音阁的事情比参伐斋更重要也更隐蔽,你若志不在此,我告诉你也只会给你徒增负担。”

    云晓熟练地给宁弄舟整了整衣服,像她曾经千百次替原主做的那样:“云祥虽然还不知道,可她也不会对你有什么过分的期待,你便做你自己就好。”

    她停下动作,看着宁弄舟,虽然表情算不上多温柔,但却十分认真:“何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天晓得宁弄舟自穿越开始,在这一路跌跌撞撞的路上有多么需要这句话。

    满腔情绪复杂得像是一条交错的锦缎,连一缕一丝都分剥不开,将她搅得腹内百转千回,可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眼里热泪褪了又起,最后落在地上,将厚厚的雪化出两个小小的坑来。

    “多谢。”她最后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什么了?”云晓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

    宁弄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也没什么,就是萧王爷……”

    “啊,他啊。”云晓面无表情地收了帕子,“自以为是的蠢货,小姐从前就不喜欢他。”

    说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都瞪大了些:“你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是因为他吗?”

    宁弄舟老实点了点头。

    云晓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宁弄舟总觉得她似乎有些生气了。

    宁弄舟吸了吸鼻子,刚想说什么,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云晓将眉头一皱:“外面冷,先回去。”

    宁弄舟点了点头,随着云晓往回走。

    檐上积雪化了些,随着二人动作“扑簌簌”落下来,溅起的雪晶正巧蹦进宁弄舟脖子里,冰冰凉凉的。

    她看着檐上还未化完的积雪,却悄悄出了会儿神。

    她……当真不喜欢萧骁吗?

    就这么出神到了房间门口,宁弄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柳色新还在屋子里。

    云晓见她忽然停了脚步,奇怪地用眼神无声询问她。

    宁弄舟干笑了两声,前面云晓不在,自然不知道她与柳色新发生了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情。

    不过这个事情主要怪她脑子抽风。

    她不好把这事告诉云晓,又不想进去面对柳色新,只好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

    今日来找他们的人这么多,万一还有旁人呢?

    果然,在她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宁弄舟听见了虽然不算美妙,但对如今的她来说,宛如天籁的声音:“宁娘子,外头这么冷,怎么一直在屋外不进去啊?”

    宁弄舟一转头,两眼发亮地看向赵实,几乎有点谄媚地凑上去,对赵实说:“我在等赵大人啊!”

    “等……等我?可我也没……”赵实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宁弄舟拿话堵住了。

    “大人有没有告诉我要来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十分敬仰大人。”宁弄舟这会儿卸下了心防,连怕人都忘了,什么好话都乐意往赵实身上堆,“大人宵衣旰食,如此劳累,我在门口吹吹风算什么。”

    “好好好……”赵实被她夸得找不着北,也不知道宁弄舟这情绪大起大落的是在干什么,晕乎乎地就被她捧着进了房。

    到底有了这么几件事打岔,柳色新的脸色倒算不得太难看。他似乎正在读着什么,宁弄舟几人进来都没曾抬头,只加速将那几张纸看完,这才递给赵实道:“邓寻的杀手锏。”

    “是什么?”赵实伸手接过,宁弄舟凑过头看去,她认不太到,像是什么交易的文书。

    “是李氏的卖身契?名字还是邓昭歌……还有江瑜与邓寻签订的合约?”赵实快速翻了翻,惊讶道。

    柳色新点点头:“她并不是晕倒后被江瑜捡回来的,她本就是江瑜买回来做妻子的。这么多年一直不能生子,所以他动辄打骂,邓寻来找他说要赎走她的时候,江瑜也很痛快就答应了。”

    “按时间线来看,那时候他已经救了王老板了,或许早就把心思打到了王小姐身上,巴不得抓紧将邓氏出手,何况有这么多钱拿。”宁弄舟皱着眉,“可他为何又反悔了呢?”

    “我朝对人口拐卖一事,虽前例甚少,但处罚却严苛,若发现有人口买卖的,一向是买卖同罪。他或许是想到了这个关节,这才又反悔吧。”

    宁弄舟倒是没想到这个朝代居然对人口买卖有这样先进的律法,兴致冲冲地问了几句:“还有这样的条例?具体是怎样判罚的?”

    她眼神清亮地望向赵实,谁知赵实居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贩卖人口的主犯,无论多少,处以绞刑,当众吊死。知情不报者,流放三千里,便是左邻右舍知情不报也要处以一百杖刑。”柳色新淡淡接话。

    宁弄舟点点头,虽没继续接话,却有意无意看了赵实一眼。

    “我都多少年没处理过这样的案子了,不记得律法也正常啊!”赵实不满地嚷嚷道。

    宁弄舟刚为律法欣慰的笑容一僵:“多少年?”

    柳色新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回了一句:“虽然严苛,但形同虚设。”

    难怪邓昭歌被拐走这么多年无人问津,哪里是天下太平……

    几人都在这里沉默了一瞬,却忽有人从门外闯进来,连行礼都忘了,急急忙忙便对着赵实几人汇报。

    “不好了大人,刚才狱中来报,疑犯江瑜和邓寻不知何故,均已咽气了!”

    “大人,事已办妥。”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潜入一座其貌不扬的府邸,对着红木屏风背后的男人道。

    “别再把这事捅到柳家小子和萧王爷眼前去了,知道吗?”屏风后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呜咽,男人皱了皱眉斥道:“别吵。”

    “属下知错。”

    “下去吧。”

    黑衣人又隐入阴影里,悄然没了声息。

    屋内的呜咽声,似乎也渐渐轻了下去,渐渐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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