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芸独自回宿舍,简单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

    面颊上有被石砾划伤的血痕。龙芸有意散了些长发下来,将血痕稍稍盖住。

    后面还有这一旬的最后一堂课,撄宁的写字课。

    龙芸本来想请假,可又想起撄宁说担心他的课没人去,于是勉强支撑着去了。

    撄宁的课在逍遥殿的一处小小偏殿。殿前栽着两株青梧,此时郁郁葱葱。大门上题字“无名斋”。

    这也是撄宁平日修行之所。总共只有三间屋子。入门的堂屋便是课室,摆着两排书桌。上首书案上放五十弦瑟。三面墙上悬挂有书画字迹。

    龙芸到得很早。可撄宁到得比她更早。

    撄宁看到龙芸,很是高兴,“谢谢你特地来我的课。”

    龙芸撇撇嘴道:“不用谢我。是微微要选。她帮我一起填的选课表。”

    虽然选课的弟子不多,撄宁还是十分用心地准备。他拿出自己珍藏的名家真迹,在课室四面墙上悬挂风格各异的各式书法作品。因为一手拄杖,悬挂书法时不太方便,龙芸过去帮他。

    两人一同悬挂一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作品。撄宁单手高举书法裱纸上的悬带,却无法挂平。龙芸凑上前低下头,按住裱纸下缘,对着墙线扶平。

    这一下,两人离得很近。撄宁一低头,便看到龙芸黑发下遮掩的伤口。

    他放开书法悬带,伸手过来,轻轻一撩龙芸贴着侧脸的乌发,道:“你受伤了?”

    龙芸退开一步,牵过长发,重又将伤口盖住,道:“不碍事,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又说,“你别大叫大嚷的叫微微知道。要不她又该担心了。”

    撄宁道:“你与其担心你妹妹,不如担心你自己。”

    龙芸问:“这些天我老是找不着她。她是不是经常缠着你练剑?”

    撄宁道:“是啊。她日也练夜也练,简直跟走火入魔一样。熄灯了还闯进男子宿舍,半夜敲门问我剑招。”

    “难怪她晚上都不见人。”龙芸想了想,又叮嘱,“撄宁师兄,我妹妹就是个傻白甜,心思单纯,很容易上当受骗。你可别欺负她。”

    撄宁听了这话,埋头一下笑出声,“你们姐妹俩真有意思。我像是欺负人的恶霸吗?姐姐叫我别欺负妹妹,妹妹叫我别欺负姐姐。”

    龙芸道:“微微叫你别欺负我?”

    撄宁笑道:“她觉得你容易被欺负,怕我把你怎么着。奶凶奶凶地警告我。”

    龙芸道:“微微就是这样,看谁都好,对谁都好。祝楼骗得她团团转,往她肚子里塞石头。她肚子大成那样,还跟我说祝楼好。她真的特别傻。被人欺负了还对别人好。”

    撄宁眯了眯眼,道:“她可能没你想得那么傻。”

    龙芸道:“她修为有限,灵根薄弱,也没什么天资。我怕她为人欺侮。”

    “北斗剑法七七四十九式,才几天工夫,微微学了一小半。”撄宁道,“当年我入门学这套剑法,练了两年都没练明白,还被大师兄数落。我可不算笨吧?”

    “那,辛苦师兄教微微练剑。我替微微谢过师兄。”想了想又补充,“练剑归练剑。你可不能欺负她。要不我饶不了你!”

    撄宁翻出折扇打开,脸拢在扇后,低声笑道:“——不欺负她,那欺负你吗?”

    *

    上课钟声敲响。

    选这门课的人果然很少。除了龙芸微微,楚凌云阿明,此外就只有三个外院弟子,加起来才七个人。

    撄宁沉吟道:“人更少了啊……”

    微微小声告诉龙芸,“上节课来了有十多个。这节课只来了一半。”

    撄宁道:“人少也挺好。大家想学楷书、行书还是草书,又或是隶书、篆书,都可以提出来。有什么喜欢的书法作品,也可以提,我们一起来做赏析。”

    反正人少,撄宁便一个一个了解弟子们的情况。结果一圈问下来,倒有一半几乎可以说是文盲。像微微和阿明,小时候也没机会念书,连字都认不得几个。

    不少人看这门课叫“写字”,以为是来学字的,来了却发现这是门艺术鉴赏加实践课程。于是走了一大半。

    没办法。重金上昆仑拜师,都是为了来修仙的。还有几个人能沉下心来学写字呢?

    撄宁无奈道:“好吧,了解了。这学期我们就主要学楷书。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撄宁说着,便微笑起来,道:“学楷书,你们跟我是跟对人了。我家中长辈是楷书大家。我自幼习字,也是楷书最得称赞。”

    他说着指向正殿上首悬挂着的“永”字图,道:“小时候习字,我二叔为我写了这个‘永’字,我一直珍藏至今。我们就从永字八法开始吧。

    “所谓永字八法,指的是写‘永’这个字的八个笔画的方法。这八个笔画分别是:点、横、竖、钩、提、撇、啄、捺。这八个笔画代表了汉字最基本的构成元素。不光是楷书有永字八法,行书也有永字八法。学好这八个笔画,就能写好大部分汉字了。”

    微微听得全神贯注,龙芸却听得打瞌睡。

    上一世在昆仑,龙芸连着上了两年撄宁的写字课。可以说,她的字就是撄宁一手教的。

    当然撄宁可能不愿意承认。因为龙芸的字实在说不上好看。只能说名师未必出高徒。

    在上撄宁的课之前,龙芸一个字都不认得。她从小被囚禁被在汤府。当然没人会来教一个小妖奴习字。

    龙芸侧眼打量微微。微微跟祝楼两年,大概是祝楼教过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微微认的字不多。这时有机会学汉字,听得格外认真。

    撄宁道:“今天这节课,我带大家先把永字八法简单地试演一下。大家也别光顾着看。桌上笔墨纸砚,我都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我写一笔,你们也试着写一笔。一会儿写完了,我来讲墙上挂的书法作品。到时候你们就发现,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名家作品,无论多么繁复精妙的书法,最后都会回到这永字的八笔上来。”

    撄宁接着带大家洗笔、磨墨、铺纸。有那么几个笨手笨脚的,还没开始写字,衣服和宣纸上就已经滴上墨了。

    撄宁挂了一页空纸在墙上,接着蘸墨写字。他写一笔,便讲解一笔:

    “点为侧,侧锋峻落,如鸟之翻然侧下;

    “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如勒马之用缰;

    “直笔为努,直中见曲,曲而为直,如瀑布之下落;

    “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如马跃横川;

    “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如策马之用鞭;

    “长撇为掠,出锋稍肥,力要送到,如用篦之掠发;

    “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如鸟之啄物;

    “捺笔为磔,逆锋轻落,裂牲为磔,笔锋开张。”

    撄宁写一笔,微微一丝不苟地跟一笔。

    撄宁说一句,微微喃喃地跟一句。

    说到最后一句,“裂牲为磔”,微微轻声问:“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永字八法,跟北斗剑法很像啊?”

    龙芸:“……啊?”她正在纸上画乌龟。

    微微道:“点为侧,如鸟之翻然侧下,好像以剑轻点。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好像以剑横斩。直笔为努,如瀑布之下落,好像用剑自上而下划落——”

    撄宁闻言,赞道:“说得很好。天下万事万物,息息相通。书法剑法,异曲同工。书法有道,剑法亦有道。大道至简。得书道,难道就不能得剑道?得剑道,难道就不能得天道?”

    微微得了撄宁称赞,十分高兴。又听他这番言语,心中有顿悟,满心欢喜。

    撄宁走到弟子中间,看大家写的“永”字。楚凌云写得工整规矩,是以前学习过的。阿明写得歪歪扭扭,是第一次学,只能照葫芦画瓢。

    微微笔画稚嫩,却也有章有法。撄宁道:“第一次学,写成这样,很好了。”

    接着走到龙芸桌前。

    龙芸在纸上画了一只圆形的乌龟。

    撄宁脸一黑。

    撄宁道:“这是写字课,不是绘画课!”

    龙芸道:“我写字了啊。”她拿笔杆点点乌□□顶上的三个字:“颜……王八。”

    接着咧嘴笑道:“我认得的字是不是还挺多?”

    撄宁指着门口,道:“这是上课,不开玩笑。站到后面去!”

    龙芸扁了扁嘴,还是老实站去门口。

    这时就看到有好些人朝无名斋走来。太清玉清的都有。

    最前面那两人身着浅金弟子服,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是阳子居和陶然。

    阳子居手摇凤羽长扇,见了龙芸就笑道:“妖皇大人,刚刚还想留你说话呢。怎么跑得这么快呢?”

    龙芸脸色一冷,问:“你来干什么?”

    阳子居咧唇露出一嘴黄牙,道:“我来看热闹。”

    他说着往身旁一让。

    后面那一串都是玉清宫的。为首的是方技,带了得有七八个人。

    方技一见龙芸,脸上满是嘲弄神色,道:“龙芸师妹,家师书房中遗失了一本书,找你去戒律院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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