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寒风带着雨呼啸而过,卷起湖上水汽,扑面而来一股冷岑岑潮意。

    烛火瞬间灭了几盏,显得来人脸色愈发暗压压,气质凌冽,恍惚让姒夭想起那位恨不得打死自己的鲍夫人。

    身子不由得往身边人怀里躲,更加激怒红衣女子。

    “你一个淫/荡的妖妇,还不快滚!”

    “夫人息怒!”几个侍卫冲进屋内,左右跪了一地。

    公子乐蹙眉起身,“夫人何故如此,三更半夜,成何体统。”

    姒夭才反应过来,眼前女子乃郡守夫人怀素,在郑国成为附属国之后,齐王为拉拢对方,将妹妹的小女儿怀素许配给公子乐。

    这等人物当然不能得罪,连忙施礼,低声解释:“见过夫人,适才——恐怕有些误会,我与郡守,不过是叙叙旧。”

    脸颊悬着泪痕未干,一派楚楚动人。

    怀素似笑非笑,瞧着美人满眼轻蔑,“好个我见犹怜,难怪郡守走不动路,叙叙旧!不知是什么旧,当年让公公爬上床榻的旧吗?”

    “够了!”

    公子乐脸色骤变,怀素仗着出身,飞扬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平时都可以忍,如今仆人侍卫都在,满嘴胡言乱语,完全不顾他的颜面,冷冷道:“无事请回吧。”

    对面人立刻和点了炸药包似地,急得跺脚,“我走,她留下!好,那就让她永永久久,干脆别走了。”

    话音未落,反手就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猛朝姒夭刺过来,怀素自小练武,伸手极好,绣金红袖飞扬在空中,剑气直冲胸口。

    想拦已是来不及,公子乐一个箭步,挡在利剑之前,忽听呲啷一声,不知哪里飞来的玉石击在剑身,怀素只觉手腕生疼,震得整个手臂发麻,哎呦叫了声,松开剑柄。

    那剑不偏不倚,从公子乐的右手臂穿过,顿时鲜血淋漓。

    姒夭大惊失色,紧紧扶住对方,“公子——”

    早有仆人跑出去喊医者,一片混乱中迎面走进来两个人,正是丰臣与段瑞安。

    段瑞安先向怀素施礼,“夫人赎罪,适才事发突然,臣才用暗器打飞夫人的剑,还请责罚。”

    怀素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不成想夫君为了个妖姬竟豁出命去,又恼又心疼,索性赌气跪在地上,“郡守,我并非有心,都是她害你,害得你家破人亡还不够——”

    “怀素!”公子乐怒呵一声,忍住从伤口传来的刺痛,“够了。”

    他这一喊叫,血直接迸溅出来,染红素色长衫,滴在大理石地面,开出朵朵艳色的花。

    吓得怀素又止住声,两只眼像初生的婴儿,委屈巴巴。

    站在一边的丰臣此时才开口,“夫人不要担心,臣看郡守的伤并无大碍。”伸手将妆都哭花的怀素扶起来,“还有件事臣要说清楚,今夜是臣有事想求郡守,但不好开口,才托公主前来传话,夫人不要误会。”

    对方不吭声,只是哭个不停,待医者赶来,才跟着一起走到内室。

    姒夭也急,有心进去瞧,被丰臣轻轻喊住,“公主请留步。”

    她这会儿就恨听到他的声音,今夜种种,还不是拜这人所赐。

    “上卿莫非还有吩咐!”素来娇美的眸子起了风云,也露出几分杀气。

    丰臣忽地笑了笑,“公主该不会真以为是在下主意吧。”抬眸瞅了眼竹帘内,压低声音:“殿下最好先随我离开,等会儿夫人出来,只怕又要闹脾气,怀素公主深得我王宠爱,一直娇纵,殿下还是不要惹得好。”

    她倒想惹她,贼喊捉贼。

    姒夭怒气腾腾往外走,雨不知何时已停,乌云散尽,月光如水,落到荡悠悠的湖面,映出一身波光粼粼。

    大晚上发生这么多事,心里窝火,若是公子乐方才替自己死了,又当如何。

    脾气不顺,脚就走得快,刚下过雨,地上本就湿滑,她摇摇晃晃,穿着翠绿长裙,像个刚从街边摊位跳下来的糖人娃娃。

    丰臣微微颔首。

    才到楼下,却见一个黑衣侍卫匆忙而来,先对段瑞安附耳,对方点头,随即来到丰臣近前,低语几句,很快两人一起离开。

    偷偷摸摸,难保不是打自己的主意,那块破石头可还没拿到。

    她忍住气,靠在白玉栏杆上,一手摸着袖口的翠金云纹,笑了笑,“上卿,郑郡王的琉璃璧真那么好吗?我以前也见过,除了通透点没别的,人云亦云而已。”

    青白月光下的眸子生了雾气,看得出笑容勉强。

    丰臣倒不介意,一边朝下走,一边慢悠悠地回:“物品好不好,有时不在于本身好不好,要看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大多数人眼中的价值,或者更确切来讲,是看天下说了算之人认为的价值。”

    他踱步来到近前,也靠在白玉栏杆上,保持一臂的距离,“好比这块玉璧,如果不是在郑郡守手中,对我而言一文不值,但它乃郑氏一族世代相传,所以就有得来的价值。”

    值不值一大堆,绕口令似地,还不是要给郑族下马威,想看公子乐尊严扫地。

    姒夭别过脸去,瞧着湖水上黑黝黝的飘叶,淡淡地:“上卿想要赶尽杀绝,灭国还诛心。”

    “公主此话差耶,郑既然已归顺齐国,彼此都是一家人,何来打打杀杀一说。再者郑郡守若是真心,早该献出琉璃璧,难道还要别人提醒?”

    她回头,迎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殿下,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比公主——就十分聪慧。”

    姒夭自嘲一笑,“我?那让你失望了,琉璃璧小女子可拿不到,爱莫能助。”

    对方摇摇头,“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然想要琉璃璧,可从来没想过让殿下去拿。”

    “是吗——”她略带揶揄地瞧着他,看对方如何巧舌如簧。

    丰臣叹口气,“是啊,殿下,去找你的那个侍卫已经被暗卫解决了,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现在段御右正跟着去收拾残局。”

    “你——居然杀人灭口。”

    “我何必杀人灭口。”他竟笑出来,目光像看着个孩童,“殿下想想,如果那个侍卫真是我派过去,我有什么不敢认!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惹麻烦。明说吧,那人其实是前郑国的死侍,一直藏在我身边,这次多亏公主,将他引出来。”

    “前郑国死侍!”姒夭不解,“为何要设计害我。”

    丰臣并不回答,俊美的眸子望过来,藏着千言万语。

    她忘了,忘记不只郑国死侍恨她,自从郑国变为郑郡,恐怕全郑国的百姓都恨吧。

    这是想借怀素之手杀自己。

    高楼阙宇笼罩在迷蒙中,月亮又没了踪迹,星子落雨,姒夭抬眼,瞧见不远处的甘棠还在等待,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不是上卿的吩咐更好,今夜多谢解围。”她轻弯腰身,拜拜,转身离开。

    “公主——”丰臣依旧靠在栏杆上,满眼笑意,“往事已过,故人不念。”

    姒夭咬咬牙,念不念与他何干。

    这一晚翻来覆去不安生,直到甘棠偷偷打探郑郡守已无事,才放下心。

    第二日大早上被叫醒,丰臣出发回齐,她稀里糊涂吃几口饭,又上了马车。

    临出洛华宫前,众人赶来送行,郡相毕恭毕敬地行礼,言昨晚郡守腹部受凉,今日才不能送,“丰上卿海涵,还请见谅。”

    头快低到丰臣的玉带之下。

    姒夭坐在车里,冷眼看面前假惺惺的礼仪,没注意甘棠绕到近前,悄悄朝怀里塞个东西,“殿下,刚才郡守近侍给奴婢一个东西,让转交于公主,另有句话也要带到——千万珍重。”

    姒夭偷偷打开,一块晶莹剔透的蝴蝶翠玉跃入眼帘,正是郑氏传世宝,琉璃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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