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满地,露水青苔,采香径上飞落几只翠鸟,叽叽喳喳,被脚步声惊起,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又隐入高耸屋檐间。

    “天下第一美人啊?”雪伯赢仰头大笑,小姑娘长大了,竟关心捕风捉影的事,揶揄道:“我妹妹还知道这个,你倒说说谁是第一美人。”

    “不就是那个楚国公主嘛。”雪雉抬起眼,神色认真,“别以为我长在深闺不清楚,事情闹那么大,连郑国都灭了,谁不知道。”

    说着又暗自琢磨,自言自语,“都说她长得美,见一眼魂儿都没,还说她是妖精变的,桃花灼灼,什么桃花精,兄长你见过没有啊?”

    雪伯赢摇头,漫不经心地回:“没,郑国出事的时候,我才刚入齐求学,再说这位美人常在国君之间游走,可看不上咱们。”

    “她看不上我,哼——”雪家女公子撅起嘴,眼尾挑得老高,“再美又如何,德形败坏,天下皆知,我还懒得看她呐,不过是你们喜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雪伯赢在帘子外停步,待迎出的侍女跪下,用帕子擦拭被露水染湿的衣角,接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淑女,她也配。”雪雉已在榻边落座,端起茶喝,“美啊美的,都是幌子,不如讲色/欲熏心。”

    话一出口便顿住,仿佛那几个字烫嘴似地,按理如此混话本不该她说,就是忍不住。

    那些所谓的美人转转悠悠,花容柳腰,莺声燕语,楚国公主是老了,可还有年轻水灵的女子年年花开,她的未婚夫君如玉如竹,人见人爱,肯定都费尽心机绕在身边,自己又离得那么远,如何不急。

    她真怕他一时兴起,一失足成千古恨,心里闯进别人,哪怕只是偶尔的意乱情迷也受不住。

    她鼓起腮帮子,手里攥着铜柏茶发呆,雪伯赢更衣出来,看宝贝妹妹神色恍惚,笑而不语。

    侍女端来新摘的水果,鲜灵灵堆满,他捡起一颗紫文桃,咬得津津有味。

    雪雉方才回过神,哎呦叫了声,起身来夺,置气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你忘啦,现在竟然自己吃。”

    雪伯赢啧啧摇头,“盘子里多的是,非要抢我的。”

    “那怎么一样,从小都是先给我的啊,如今兄长本事越来越大,马上就要高官厚禄,不把妹妹放眼里。”

    气哄哄想咬一口,发现人家早吃下小半边,又扔下,端坐在一侧,秋阳散下来,打在竹帘上,落下层层流光,耀得她像个红彤彤的瓷娃娃。

    一个心思凌乱,七上八下的娃娃。

    “好,好,我服了你。”雪伯赢重新拿起一颗,小心翼翼递到嘴边,还像儿时般,但凡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总要先给妹妹,“今年冬天,迎新除旧,我带你去齐国转转,如何啊?”

    一语中的,惹人心里软乎乎,但面上仍要端着,纵使眼尾早泛起笑意,“那怎么行,父亲才不会同意,再者传出去也不好听,显得咱们着急——”

    噎住嘴,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低下头,一个桃子从左手跳到右手,右手再转回来,就是不放入口中。

    雪伯赢一边垂眸瞧着,一边抿茶劝慰:“不打紧,万事有我呐,你尽管准备,等到年跟前动身。”

    雪雉笑颜如花,终于放心咬起桃子,倒底还是兄长疼自己,知情识趣,离婚期毕竟还有两三年,总不见面多生疏。

    心情好,果子尝起来也甜,喜滋滋抬眼瞧,只见侍女又颔首进来,跪下给雪伯赢手里放着什么,她好奇,凑过去看,原是一枚娇嫩的桂花簪。

    “噫?真应景,该不会给我的吧。”伸手就拿,睃眼看侍女,“这是从哪里来的?”

    侍女偷瞄了眼大公子,方怯生生回:“奴婢该死,适才替公子收拾衣物,簪子跌落,幸而没摔坏。”

    好端端一个少年郎,身上竟然带簪,雪雉眼睛骨碌碌转,莫不是兄长年岁已大,有了心上人,可细细打量这只簪子,做工略粗,如何拿得出手。

    她支开侍女,玩笑地问:“阿兄,这簪子给我吧,反正又不值钱。”

    雪伯赢手掌一番,“不成。”

    “怎么,难道不是你的东西,做不了主。”

    “是我的东西,也不是我的东西,总之不能给人。”

    “是你的便是我的,如若不是你的,自然也要有个名头,哪家哪户,我买不成嘛。”

    雪伯赢摇头,自知拗不过,索性用手指抽回来,“你从小便霸道,长成大姑娘还如此,将来少不得吃亏,依我说还是收敛点好,天下所有物件也不是靠钱就能得来,看上了就是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轻轻叹息,煞有介事地蹙起眉头,也有几分长辈神色,惹得雪雉忍俊不禁,葱段般手指朝向自己,“我霸道,我霸道,咱们家竟然是我摊上这个词,但凡打听个人都要笑死,谁不知道雪家大公子才是狂傲不羁,连父亲都管不住,才把你早早送到齐国。”

    一片流光越过竹帘影子,影影倬倬,倒映在簪子的桂花瓣上,样式普通,若不是他闻到上面淡淡花香,也不会特意买下。

    在去传舍的路上,一时兴起,生平第一次买了女子物件,想给谁,为了谁,他竟也不曾琢磨过,即便心里有隐隐的影子,如眼前微微荡起的轻尘,转瞬之间,不见踪迹。

    连玉牌都还回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又怎会接受簪子,他唇角轻牵,想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书童,俊俏水灵,心里有根线被人拨了拨。

    如宝似玉的小书童,正坐在马车里,晃悠悠出城,心里美滋滋。

    甘棠着身棕褐色袍,往姒夭身边靠,从怀中掏出个小包,打开是几个鹌鹑蛋,“公主,哦不,姐姐,等咱们去安国,见着公子涵就能吃顿好的了,如今委屈点,先填肚子。”

    甜丝丝香气荡在鼻尖,白生生勾馋虫,姒夭接过来,咬一口,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从哪里弄来的,还是你心细,我都忘了路上难找地方落脚,更别提吃饭。”

    她一边含着鹌鹑蛋乐悠悠,倒像嘴里是琼浆玉露似地,甘棠瞧见心疼,“别急,慢点吃,我在传旅拿的,包裹里还有面饼,肯定能坚持到明天,等翻过这座山,再找地方休息。”

    姒夭忙不迭点头,“我这个人生来糊涂,多亏有你这个好妹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丫头脸红,公主的性子大变样,本来就生了副楚楚动人的脸,再说点温柔软话,让人掏心抓肝。

    她看着她,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发,明明早过了豆蔻年华,依然如春日盛开的花儿,一碰就能碎般,恨不得捧到手心。

    那些世人传的流言蜚语全没影,天下大乱,怎么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难道老郑王色/欲熏心,公公纳儿媳也是公主的错。

    如今楚国没了,往后越发无依无靠,她本来草贱,怎样都能活,只怕公主受罪。

    “殿下,哦,姐姐——”吐吐舌头,笑自己笨,半天难改口,轻声问:“我听说公子涵在安国教书育人,也不知好找不好找,若是直接去王庭,倒是容易。”

    楚国公子涵很早被送到安国当质子,两国交好,相互扶持,可惜到生死存亡之际,对方也无法助一臂之力,齐实力太强,安不敢得罪,就连自己的三公子玉生在战乱中生死未卜,依然不敢吭声。

    如此胆小如鼠,还不知涵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不能冒险,况且上一世安国君为讨好齐国,还将涵处死,重来一次也难保,姒夭叹气,嘴里的鹌鹑蛋忽地味同嚼腊。

    “不能直接去王庭,咱们的身份要保密,先打听一下兄长的住处再说。”顺手放一个鹌鹑蛋到对方嘴里,挤出笑容,“你别怕,安国虽大,但多是崎岖不平的穷山僻壤,住不得人,无非就是王城繁华,不难找。”

    对方应声说好,瞧帷裳外天色渐晚,秋日冷气潮湿,冻得骨头直发紧,连忙将仅有的厚棉衣取出,披到姒夭肩头,却被对方直接拽过来,两人一起躲在毛茸茸的领口下,相视一笑。

    车轮在山路上摇晃,伴着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她们相互依靠,听雨滴打在马车的华盖上,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前方亦渺茫。

    枯树枝吱呀呀被碾碎,偶借风雨之势,盘旋而起,撞击在盖杆上,帷幔间,落下一片泥泞,姒夭出神地盯着,突然觉得那点污渍很像自己,在狂风暴雨中无辜挣扎,转眼又被人遗忘,天光大亮,化成灰尘,一抖便掉了。

    “嘶嘶——”

    腾地马声鸣叫,车身抖动,她回过神,与甘棠面面相觑,只听前方车夫大喊,“不好,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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