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沧桑,昏天暗地,帷裳被吹得张牙舞爪,姒夭咬紧唇瓣,抱住发抖的甘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辈子如何走两步便碰见歹人,焦急地问:“什么!”

    车夫挑起帘,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激得他龇牙咧嘴,“小哥你听,前面有马蹄声,林子里又乌泱泱一片,我们兄弟两个常走山路,一瞧就认得,唉,本来这条路挺安生,哪知会遇山贼!三更半夜的——”

    “山贼是不是就为了银子啊!”甘棠壮胆子接话,颤颤巍巍,“我们还有,破财消灾也成。”

    车夫一手拽住乱飞的帷裳,扯嗓子回:“多半是,两位小哥想得开就好,我还怕你们要钱不要命,到时咱们都得喂狼,幸亏这里没女人,要不就惨了。”

    小丫头吓得偷看姒夭,公主这般美貌,万一被认出来,不死也丢半条命,连忙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哦几声,可挡不住神色慌乱,发丝乱飞,满脸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姒夭心里也乱,但事已至此,慌也没用,掏出身上的珠宝,递过去,“麻烦大哥,我们就不露脸了,不怕你笑话,我与弟弟虽然年纪不小,却从没出过远门,只怕说错话,惹乱子,等去到安国,定加倍酬谢。”

    说着又把一个金珠放对方手里,“这个拿来压压惊。”

    车夫连忙推诿,挥挥手不收,“不成,不成,佣金早就给了。”

    嘴里虽如此念叨,适才被风吹皱的眉眼却舒展开来,谁又能和宝贝过不去,姒夭使劲塞,车夫也就半推半就,顺手藏到怀里。

    “二位放心,这些人我们也打过交道,收钱让路,求财不求人,我去去就来。”

    帷裳落下,夜雨声烦,姒夭裹着皮裘,听马蹄声戛然而止,眼前火把晃动,不远处像有人在说话,偶有一两句飘进来,听不清楚。

    她叹口气,旁边的甘棠差点落泪,“公主——哦,姐姐,不对,那个兄长,咱们要不先跑吧。”

    “傻丫头,这会儿能跑哪里去,没事。”晓得小丫头被吓糊涂,强打精神安慰,“你不都听到了嘛,那些人求财,实在不行就多给点,好在出来带了不少东西,总归命最值钱,别怕。”

    话音未落,又传来一阵喧哗,马蹄狂奔,人声鼎沸,咚咚——伴着重物坠下的声音,惹得火光乱窜,“吁!”车夫使劲拽住受惊的马儿,转头喊:“小哥,那边好像打起来,我兄弟也没回来,不知道咋回事。”

    “难不成内讧,为分赃。”甘棠眼睛腾地亮晶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脱身最合适,“大哥,咱们趁乱先走吧,我看你弟弟特别机灵,肯定能想办法脱身。”

    主意虽好,就是太损了点。

    对方啊一声,指尖攥紧缰绳犹豫,关键时刻留下血亲,实在说不过去,但心里也怕,等那帮人杀红眼,他也就是只被碾死的蚂蚁,人死如灯灭,就算后世给自己立个碑也无用。

    忽地耳边生风,一个人影从天划过,在漆黑月色下好似鬼魂,三人俱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柄利剑已横在脖颈,寒光凌冽。

    车夫压根不敢看是谁,吓得直接跪倒,急声求饶,“大侠,饶命啊!”

    来人并不吭声,一手挑帘子朝内望,见到姒夭与甘棠抱作一团,发髻散乱,楚楚可怜,纵使穿着男装也无用,分明两个娇柔女子,却轻轻叫了声,“殿下——”

    声音熟悉,姒夭愣住,挑眼往外瞧,火把跌落,燃起红海,一片火光之中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目星眸,皮肤白净,倒像个书生似地,只是眉宇间天然一股英武之气,所望之处,令人生寒。

    她竟认识,乃兄长公子涵的贴身暗卫风岚清,当初涵被父皇送到安国为质子,跟着去了对双胞胎侍卫,哥哥叫做风岚茗,弟弟便是眼前人。

    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没想到这会儿遇见。

    简直老天眷顾,风家兄弟身为楚国最好的侍卫,武艺超群,年级轻轻便名冠全国,别说一伙土匪,就算来了齐国的士兵都不怕。

    姒夭禁不住喜上眉梢,“风侍卫,你怎么在这里!”

    甘棠也呆呆地偷瞄,还以为在做梦。

    风岚清侧身进入车内,里面太狭小,没法施礼,只好拱手,“殿下,说来话长,属下奉公子之命来接公主,适才碰到山贼,让你们受惊了,属下已经处理掉那帮人,还请放心。”

    “有风侍卫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总算魂魄归位,直起身子,问:“我兄长在哪里,安国吗?”

    风岚清摇头,“不,公子如今在齐国。”

    “齐国!去了齐国。”

    楚国才灭,国君生死未卜,公子涵便是楚王室唯一的正统,这会儿入齐,和找死没区别。

    看姒夭满面震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风岚清先吩咐车夫前行,交代完路线又退回来,理了理身上潮湿的衣襟,方才道:“殿下,公子此去齐国,乃是齐国上卿派人请去,前几日才出发,路过羽国时接到信,说有人发现公主在羽国,公子便派属下一探究竟,岚铭护送公子继续赶路。”

    “兄长如何想得啊,居然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姒夭喃喃自语,“难道不能半路逃掉。”

    声音虽小,风岚清也听明白,他是自小习武之人,狂风骤雨中照样耳聪目明,垂下眸子,并未吭声。

    姒夭兀自叹气,脑子转了一圈,便猜到其中原委,定是涵不愿意,怕牵连安国,这个哥哥自小温顺柔弱,办事左思右想,仁义道德礼智信全照顾到,纵使天下人负他,也不负天下人,但安国国君何尝考虑过盟约,不过墙倒众人推,上辈子说杀就杀,为讨好齐国无不尽其能,真傻!

    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风岚清身上,想接着探点内情又噎住嘴,做暗卫之人素来死心眼,对方更是沉默寡言第一人,以前就听说过风家兄弟都是锯嘴的葫芦,火烧眉毛也不多声,问也白问。

    齐国肯定躲不掉要去,再说她也不放心涵,可若以楚国公主的身份,难保不重蹈覆辙。

    “风侍卫,你来找我,除了兄长还有谁晓得?”

    对方摇头,“无人。”

    她安下心,轻声嘱咐,“这就好,等咱们入齐,还请风侍卫替我隐瞒身份,万事小心为妙,齐人素来狡诈,我怕——”顿了顿,想起刚才对方的话,张大眼睛问:“对啦,你刚才说谁让兄长去?齐国上卿,哪个上卿——”

    “丰上卿,丰臣。”

    左右也就这个人,一肚子鬼主意,能把全天下都算计进去,涵落到丰臣手里,前途未卜,她更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样一闹,她想去郑国交回琉璃璧的打算落了空。

    夜山秋雨,越来越冷,时不时有雨滴飘入车帷,打在脸颊,激起一层寒意,姒夭与甘棠躲在棉衣下,困得打盹。

    身边多了风岚清,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姒夭打着哈欠,瞧小丫头已经靠上华杆睡熟,也开始眼皮打架。

    迷糊中肩头一暖,似云朵拂过脖颈,她觑眼瞧,见风岚清正将狐云肩披在自己身上,她推了推,“不用,天气这么冷,你也小心。”

    对方愣了愣,都说公主娇纵,没成想会如此,惊奇转瞬即逝,恭顺地回:“属下身体好,还望殿下不嫌弃,暂时取个暖吧。”

    暗卫为了主人,命都随时奉上,何况一个云肩,姒夭明白,也不为难他,笑了笑,歪头倒在柔软狐毛上,“风侍卫熏得什么香啊?”

    “熏香——”对方摇头,义正言辞地回:“属下从不用香,香气太盛,不利于隐匿,是暗卫的大忌。”

    眉尖紧蹙,如临大敌,“公主若闻出气味来,属下以后可要留意。”

    “不,不——”姒夭又打个哈欠,摆摆手,“别紧张,我是离得近才发觉,别人根本闻不见,香气淡雅,很像萱草,书上说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就是那个萱草。”

    她半闭眸子,红唇微启,稀里糊涂也能说几句好听的词来,若与公子乐与丰臣那类才子比,自然是班门弄斧,但与一个自小习武的暗卫来讲,也有些突如其来的惊艳。

    “萱草忘忧,食之乐来,想必风侍卫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说着唇角旋出个笑涡,声音越来越低,马上就快沉入梦中,“你别担心,我啊,是个小狗鼻子,才能闻出来——”

    风吹过帷裳,白色狐毛抖动,一阵寒风,他连忙坐到风口,回头瞧她凌乱发丝终于安静下来,指尖动了动,想将那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到耳后,终是不敢。

    他望着她,往事如烟,从小进宫,一直守在公子涵身边,也曾与公主短暂相见,但从没这般看过她,身份自是悬殊,更由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楚国公主姒夭,人如其名,魅惑如妖,被她看上的男子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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