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过后,一连下几场大雪,六凌花撕扯纠缠,白茫茫看不到尽头,北方的雪与南方不同,绵延深厚,似要把全天下淹没。

    天气冷,人也懒,老夫人窝在屋内休息,姒夭与甘棠无事可做,穿着丝绵袄,躲在廊下看落雪。

    楚国从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新鲜又有趣。

    甘棠从炉子里翻出个烤米糕,热乎乎塞到姒夭手中。

    “姐姐尝尝,味道挺甜,像以前咱们宫里的,就是蜜不够多,我听说今年光景一般,食物都贵得很,若不在丰家,怕还吃不上呐。”

    小丫头心满意足,咬口继续道:“北边闹灾,雪太大了。”

    姒夭点头,想起上辈子挨饿,后背发寒,“今年的雪没完没了,不到开春停不下。”

    风呼啸而过,隐约听见院外响起马蹄声 ,伴着车轮滚滚,想是有人到家。

    甘棠啧啧几声,“齐国君也太勤政,天气如此差,每日上朝还不耽误。”

    北边闹灾,自然不可懈怠,小丫头怎会懂。

    “不勤勉也打不下万里河山,还能都像咱们似地,只知道享乐。”

    楚国也曾雄霸一方,到头来还不是让满眼的纸醉金迷给败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半分不假。

    大道理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并不是醉心于朝政之人,不过偶尔感叹。

    眼见雪小了,嚼完口里最后一块米糕,拉甘棠到院里,笑道:“咱们打雪玩吧,以前总也不尽兴,薄薄一层没意思,这回可逮住机会。”

    甘棠点头说好,探身捧雪,三两下拧成一个球,转瞬砸来,姒夭不甘示弱,手上早有了一个,俩人你一下,我一下,闹得开心。

    笑声飘飘荡荡,直飞到院外,落到路过的丰臣耳中,今日下朝早,赶着给老夫人问安,听见银铃般笑声,大冷的天仿若春日。

    自从冬日祭祀后,他与姒夭再没搭过话,即便见了也是匆匆打个照面,不曾言语。

    细想有关纳妾之事,早该与对方谈一谈,也不知自己发哪门子邪火,实在可笑。

    丰臣顺声走近,冷不防一个雪球砸来,噗通——沾了满襟。

    甘棠与姒夭回头,谁能想到是他,神色好似瞧见鬼,吓得施礼。

    丰臣略显尴尬,伸手抖抖衣服上的雪,搞得自己像偷窥一样,顿了顿,“桃姜姑娘,借空说话。”

    甘棠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开。

    小丫头靠不住 ,姒夭只好单身向前,勉强问有何吩咐。

    她只穿了件丝袄,站在冷嗖嗖的雪地里怪可怜,丰臣垂眸问:“殿下,不冷吗?”

    姒夭摇头,眼睛里还有未消散的欢快劲,刚打完雪仗,浑身热乎乎,心里说不出得舒心。

    身体如此康健,再不像上辈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病殃殃的样子,她最恨那副虚弱的模样。

    “不冷啊,我从小不怕冷,在楚国别人穿裘的时候,我不过多穿几层袍子罢了。”

    语气像在说十分自豪之事,眼睛里全是新鲜旺盛的光彩,丰臣诧异,高门贵女见的多了,却从没瞧过如此生机勃勃的姿态。

    万人之上的公主做女婢也不伤心,老太太常唠叨姒夭不像甘棠,一瞧就没干过活,但胜在机灵,凡事只要学,没几日便无人能及。

    她的随遇而安让他不解,上辈子的事又怎会晓得,姒夭如今丰衣足食就知足。

    这会拍着身上的雪,满眼笑意,本是一张妖媚的脸,却时不时显现小女孩的天真,无意间勾着魂儿,莫非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本事。

    “齐国不比楚国,冬天很冷的。”他微微笑着,温善道:“还是穿件裘衣吧,我过会儿让人送来。”

    姒夭跟着他往廊下走,大概心情好,瞧见对方狐裘衣上的雪花,顺手拨开,笑嘻嘻回:“上卿说的哪里话,奴婢有奴婢的规矩,我怎能一个人穿着裘衣晃啊,就算我是你——”

    腾然顿住,差点说漏嘴,真该死,这些日子天天听老太太教诲,讲丰臣的喜好,从小爱什么,等到身边如何伺候,搞得她快糊涂。

    莫非自己是专门侍奉人的嘛,偏记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得怨恨,丰臣扭过头,看对方满脸厌气,摸不清缘由,附和着:“殿下说的对,太张扬不好。”

    他们距离不远,相顾无言。

    半晌,丰臣开口:“殿下,我来,想解释一下纳侧室之事,本想早些与你商量,但时间太急,子鱼你们不了解,深得国君喜爱,连选中的妃子都能送出去,只当侍女,如何能行。但公主不必担心,冬日祭祀露个面就成,以后安稳在家,等将来回到楚郡,离齐甚远,不会拖累公主的名声。”

    名声,这两个字好久没听过,居然还有人为她的名声着想。

    点头默许,彼此又陷入沉默。

    雪盘旋落下,丰臣起身告辞。

    他走出院门,踱步到老太太屋内,上官夫人正打哈欠,坐在熏炉边昏昏欲睡,看见外孙回来,顿时眉眼弯弯。

    “依我说冬日也好,起码天天能见到你。”

    “孙儿不孝,以后一定常来。”

    他说着脱下外衣,看来要多待,平日来去匆匆,今日倒闲,老太太高兴,吩咐去热酒。

    “你是该多来走动,不惦念我,也要看心上人不是。”

    扭头唤檀奴去叫姒夭,丰臣笑道不用,“方才见过,雪挺大,不用麻烦。”

    这是怕冷又担心摔到,老太太没发现外孙一惯冷淡,竟会疼人。

    丰臣接过温热的酒,抿一口,看对方身上穿着去年的裘衣,笑道:“今年天冷,宫里赏了披裘衣,白狐狸的给老太太,剩下一些羔裘,鹿裘,不如分给身子弱的奴婢,省得病了。”

    老太太说好,心知肚明,“我正寻思要给桃姜姐妹俩做一对狐裘衣,她们从楚国来,那地方暖,受不了齐国的冷。”

    丰臣笑道不用特别做,羊羔裘就蛮好。

    吃完饭才走回去,绕个道,并没从姒夭的小院过。

    想着今日对方不自在的神色,大概挺讨厌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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