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夜画下完最后一笔,暨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吹灭了烛火。

    夜色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房间,朦胧的月色刚好漫上房中唯一一张破旧木桌,以及桌面平铺着的卷轴上。

    光,渐渐地弥散开来,风一吹,泛起淡淡的星辉。

    不一会儿,纸上的景画在月光的蔓延下,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点一点地浮立活跃了起来。

    趁着月色渐浓,他像以往那样,事先确定下,骆音这次将前往何处收妖,事成后又将落脚何处,以免发生意外。

    暨初安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耳尖突然微动,他侧目向窗外一撇,就见月白色的光影一闪而过地晃悠了一下。

    像是风,不经意地从旁路过,惊动了静谧的夜。

    然而暨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伸手,不动声色轻轻拂过木桌,转身,便隐入了黑暗里。

    他背贴墙壁站着,视线盯着还在一寸一寸挪移进屋内的光亮,摊在木桌上的卷轴早就在他动起来的瞬间不翼而飞了。

    耐心的猎人,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几乎在微弱的异动响起的瞬间,暨初便飞快夺门而出,准确地寻到了声源处。

    夜,静得稀奇,连风都躲了起来。

    暨初站在院子里,悄无声息地走到大门边上,把手放在门闩上,小心地打开了门。

    门口的妖气还未散尽,借着依稀的月光,暨初看清了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的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和尚。

    他抬头望向对门的院子上空,在淡淡的金黄色光晕上,发现有处明显的不规则的凹痕,像是受到了什么重物的猛烈撞击而形成的。

    结合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和尚,答案呼之欲出。

    抬脚跨过地上的人,暨初走到那凹痕的下方,挥袖的瞬间,才猛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然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想要修复那凹痕,凭他现在的能力,却是有些徒劳无力。

    意外总是来的那么匆忙和恰好。

    他垂眸微微一笑,后退几步,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再看地上躺着的人……

    暨初好看的眉间,轻轻地蹙了蹙。

    他蹲下-身,伸手去探那小和尚的鼻子——气息平稳,还活着。

    又去摸他的脉搏——跳动强劲有力,非常健康。

    如此,暨初便犹豫了起来,要怎么处理这个人事不知的小和尚呢?

    还未待他作出决定,身后突然传来了大嫂陈芳的声音。

    “阿初,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暨初转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着正房的方向,沉声喊到:“阿爷。”

    “诶!”

    正房里已经睡下的人应声而起,房中接着响起有人及拉着拖鞋、披衣走动的声音,还有人摸索着火柴盒忙着点灯的窸窣声。

    房门打开的瞬间,“哗啦!”一声响,煤油灯也被点燃了起来。

    ……

    暨家老爷子磕了磕手中的烟杆子,等到家中的成员们都到齐了,才拿他那有些耷拉的眼睛,慢悠悠地扫了众人一圈。

    暨氏是小民村除了骆家外,第二大姓。

    单暨家老爷子这一房,子孙就有不老少人。

    嫁出去的女儿不提,三个儿子里生的最少的老大,膝下也有三儿一女。

    与其他地方“父母在不分家”的老思想相背,小民村大多数人家里,传统都是儿子一成婚,就被分了出去。

    老人的想法很简单:“树大分枝,儿大分家。”

    若要人丁兴旺,那就敞开去开枝散叶吧。

    挤挤挨挨非要绑凑在一起,只有麻烦不断,矛盾也会越积累越深刻,爆发的时候就越无可挽回。

    勉强来的,总不会有好果子吃。

    暨初这边,以暨老爷子居住的老宅为中心点,分了家的三个儿子,各自批了块地建新房,一个住左邻,一个在右舍,后头背靠背一户住着的,还是老爷子的小儿子一家。

    中间垒有一堵墙隔着,各家只在边边开了个小门,方便有事能够快速进出。

    有什么事只要吆喝一声,分分钟齐聚一堂。

    就像现在,老爷子一声令下,只要在家的,除了小孩儿,全都聚在了老爷子的堂屋里了。

    老爷子眼明心亮,只一眼,就发现在场的人,比昨儿少了个人。

    暨初阿奶轻声道:“老大家的成哥儿中午吃完饭,回县城上班呢。”

    说的是暨初的大哥,在县城运输队开货车,一个月才家来两次。

    老爷子点了点头,开口说话了:“老大上骆家老宅请人,老二去老陈家,顺便把大队长喊来,老三帮忙把人安置到后罩房,再找个人,把树根给背过来。”

    村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个小和尚,在这样的年代里,实属大事一件。

    一个处理不好,被安上了封建余孽的名头,那是全村都得跟着吃挂落。

    毕竟,现在外头了正乱的很呢。那些个癫子,就像饿狠了的鬣狗一样,闻到点风吹草动,二话不说扑上来就咬,横竖就是要先扯下你一层皮。

    疯的很!

    所以尽管村里几个大姓内部竞争再怎么激烈,遇事却是默契地一致对外。

    暨老爷子当机立断:小和尚的事,不能瞒着其他人。

    骆陈是村里两大姓,一家来个代表,大队长虽然也姓骆,但他现在管着全村的人,有职责有义务在场。

    至于树根,是队里土生土长的老大夫,老爷子想着得让他给那昏迷不醒的和尚看看,免得出事,好歹也是条命。

    暨老爷子吩咐完,大手一挥,堂内被指到名的人,便迅速行动了起来。

    烟杆子对着桌角了磕了一下,暨老爷子对着老伴使了个眼色。

    暨初阿奶便侧了侧身,对着站在角落里,被现场气氛感染得有些局促不安的陈芳道:“阿芳,这个时候,你如何会出现在院子里?”

    不是在自家的院子里,而是穿过小门,站在一墙之隔的爷奶家。

    暨成和陈芳结婚后也分家了,因为男人在县城上班,家里房间也不算紧张,所以暂时没有从家里搬出去另建新房。

    她能从小门过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孙媳妇从来只走大门,就因为小门那儿靠近猪圈的位置。

    亲戚间都知道,陈芳怕猪,连猪肉都吃不得的那种。

    “我……”太久没有说话,加上人又紧张兮兮,陈芳开口说话的时候感觉口干舌燥的,嘴唇都黏在了牙齿上。

    她咽了下口水,有些结巴地说:“我,瞧猪圈去了。”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

    果然陈芳看见在座的所有人,都皱着眉头一脸狐疑,明显觉得她在说假话。

    她急忙道:“真的!我,猪闹腾得太狠了,我在房里缝衣服,被吵得心慌意乱的,静不下心来。”

    陈芳本来想跟婆婆说一声,劳烦她过去看看的。

    可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大家都熄灯睡下了,她哪里好意思去拍已经睡下了的公婆的房门,毕竟为了迁就她,都将家里的任务猪赶到了爷奶家里养去了。

    她最后也不缝衣服了,回到房间,把被子蒙住头也睡下了。

    可是夜深人静的,反而将那哄哄不停的猪叫声放大了好几倍。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陈芳越听越清晰,就像环绕在她的耳边,叫她刺激得胸闷气短,意识逐渐混乱了起来。

    陈芳恍恍惚惚间,突然记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亲眼看见邻居的大叔,被他家饿狠了的猪,硬生生咬断了两根手指头的事来。

    她喘着粗气,大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就像要把那血腥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终于,恼人的猪叫声开始渐渐远去,陈芳心想:估计有谁将那猪治住了吧。

    抹掉满脸的汗水,她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两头大肥猪正对着她龇牙咧嘴,而她就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它们凶神恶煞地向她猛地扑了过来。

    陈芳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嘭嘭!”

    连续两声巨响,把陈芳失了的魂魄给撞了回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老宅家里的猪圈前,而刚才的一切也都不是她的幻觉。

    两头大肥猪朝她冲过来的时候,相继撞向了围着的大栅栏。

    大栅栏是用实木做成的,受到剧烈的冲撞,被撞得半倒不倒的,而那两头猪,不知为何,也突然晕了过去。

    汗流浃背的陈芳,意识回笼后,尽管害怕得不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家中的老人。

    她得赶紧去通知人,不然若是发疯的猪醒过来后,伤到了人怎么办?

    于是她一瘸一拐得跑了出来,没想到正好看见老宅的院门大开,她家的小叔子正蹲在门槛边上,双手还扶着什么。

    再之后,就都到了堂屋这儿来了。

    陈芳怕他们不信,跺了跺脚,急切地抓住边上婆婆的胳膊,她说:“娘,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暨初的母亲陶白荷安抚地拍了拍大儿媳的手,“你别急,娘信你。”

    陈芳的性子她了解,平时有些小心思是不错,但都是为了自个儿的小家庭着想,本性却不坏,也不是会胡说八道的搅家精。

    于是她说:“晚间的猪食是我亲手煮的,喂猪的活也没有假手他人,不可能会饿到两头猪的。”

    “但阿芳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妨到猪圈看看就清楚了。”

    猪发疯了可不是小事。

    暨初阿奶手指点了点桌面,说:“老二家的兴哥儿和隆个儿跟着去,帮把手把猪圈尽快修好了。”

    还点名小儿媳也跟着去,这是个细心周到的,正好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否则好好的猪,怎么会发疯呢?

    又想,谁吃饱了没事要害她家的猪呢?这事跟今晚昏倒在她家大门口的小和尚有没有关系呢?

    暨老爷子把烟杆子放到边上,垂着的眼皮抬了抬,忽而向暨初问道:“阿初,你有良叔家的音丫头,这会能在家吗?”

    虽然不知道老爷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大家还是都把目光投向了暨初。

    他从刚才进屋就选了个角落坐着,一言不发,文文静静地垂眸听着大人的对话。

    暨家人此刻心里都在想:骆音的事,阿初怎么会知道呢。

    被点到名的暨初,抬起了头,煤油灯燃起的暖色红光照在他俊俏干净的脸上,晕着淡淡的光晕,好似他本人就在发光一般,神情温和而平静。

    他的嘴角清扬,笑得十分好看。

    “嗯,”笑得好看的少年,连声音都是动听的,他说:“不在呢。”

    估摸着,正被九台山那黏人的小妖精,给缠得脱不开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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