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台山的小妖精确实黏糊的不得了,骆音被缠得都快走不动道了。

    她也真是烦透了那种突然失去意识又不受控制的感觉。

    家里莫名出现了一个带着满身魔气的孽障,还有那充满戏谑的招呼声,让骆音直觉来者不善。

    还不等她出击,这时候又横插进来一股强势而霸道的外来力量,竟然能将她的神识冲击得涣散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片刻的功夫,她便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危险和未知,令她忧心忡忡,总是忍不住分神担忧家里人的安危和处境。

    哪里有闲心在这九台山里,听一只小妖精叽叽歪歪自己的一生是如何凄苦惨淡,况乎十有八九还都是它胡编乱造出来的瞎话。

    “大人!”

    一声尖锐的猫叫在耳边陡然响起,骆音回神,侧目望去,就见一只炸毛的猫妖气得原地跳脚,脸颊鼓鼓。

    那猫妖大声道:“我这么可怜这么凄惨的身世,您到底有没有在仔细听呐?”

    苍天啊,为了今天它可是排练模拟了成百上千遍,自觉刚才的表演是十分地卖力,嘴角叭叭得都快起泡了。

    唯一的观众却不知道已经魂飞到哪里去了,它如何能不气?

    骆音捡起搭在肩上的猫尾巴,丢到一边,漫不经心地挠挠耳朵,才说:“在听,在听。”

    敷衍!明明心不在焉的样子,分明是在搪塞它。

    猫妖气啊,可又没有办法,谁叫有所图谋的是它呢。

    沉了沉气,它扭着身子凑近了些,用爪子软乎乎地戳了戳骆音的手臂,说:“那,您就没有点表示?”

    比如伸出可爱的手指,给它点点金光,或者张开金口,祝祷个几句。

    再不成,念咒施法,把它打上自己人的标签,封印起来,收入囊中也好啊。

    可在它殷切的眼神攻势下,骆音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反而慢腾腾地将身子歪到靠垫上,用比猫妖还慵懒的声音回它:“嗯,没有。”

    “哎呀~”

    猫妖突然撒起了娇,肩膀轻轻蹭了蹭骆音,它说:“大人,您就收了我吧,昂?”

    骆音拍掉粘在衣服上的绒毛,面无表情地摇头:“不行。”

    哇!完全没得感情的无情之人。

    坊间那些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什么“鲲山神女她啊,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心软的神”诸如此类的谣言,到底都是谁传出来的?!

    为什么到了它这儿,一个正眼相看都得不到,开口不是“没有”,就是“不行”的,心狠得咧!

    这哪像是能被予取予求的主儿!

    予取予求?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骆音有时候,确实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从脑海里蹦跳出有关前世的记忆。

    好似有无数的场景从眼前匆匆闪过。

    有时候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穿着宽松的道服,正襟危坐在鲲仑山的溶洞里,与大长老一对一上课论道。

    有时候她站在高耸入云的天际,呆呆地看着地上那群牵着风筝肆意奔跑的人,手指点着那些比尘埃还小的黑点数数,有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还曾站在阁楼的阴暗角落里,盯着鬼鬼祟祟的同门们,看他们趁着月黑风高的深夜,偷偷将族老养大的山羊烤成了肉串,把酒言欢的场面,好不欢快。

    但更多的时候,惹得骆音恍惚蹙眉的,是熟悉的气味。

    是她生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萦绕在她鼻尖挥之不散的味道——浓郁的檀香,混合着艾草燃烧的焦火味。

    是瞬间能将她魂体抽离,仿佛仍旧置身前世那座,充满了沉闷肃穆的昏暗殿宇。

    一座挂着《天地光明》金色牌匾、装载了她漫长而枯燥岁月的神女之殿。

    大殿宽敞空阔,摆设装饰古朴极简,偌大的空间,打扫得纤尘不染。

    屋顶挑得极高,好像需要将头颅完全仰平了,才能看见那遮顶的朱红瓦片。

    室内的香炉总是点燃着的,就放置在透过天眼照射进来的阳光之下。

    炉子里的烟气会穿越孔隙飘出来,缭绕升起的瞬间,金色的阳光给它注入了生命,烟雾陡然变得流光溢彩,欢快地翩翩漫舞了起来。最后化作神秘的紫烟,顺着星星闪闪的光辉,徐徐缓缓地盘旋腾飞而去。

    唬得那些远道而来的信众的啊,心情更加地忐忑恳切了起来。

    进得殿来的人,全身还必须受过燃烧着的艾草的无情拍打。

    大长老说,那是为了驱邪去祟,让他们的心灵得以保留片刻的纯净。

    “心诚则灵。心若是要诚,便需得静,更需净。”

    骆音疑惑不解,她说:“灵不灵,难道不是吾说了算吗?”

    他们求见她,诚不诚恳,她一眼就能判断的出来,何故多此一举。

    大长老又说:“这是祖巫对他们的考验。”

    骆音一听,便意兴阑珊地闭上了嘴。

    不是被说服了,而是知道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了。

    巫族里的人,总是习惯拿“祖巫的指示”做借口,以搪塞他们编造的、却连自个儿都解释不清的大道理。

    其实骆音也不需要懂得多少,因为这些大道理的衍生,最初并不是用来对付她的。

    她只需要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神女殿上,透过镂空乌木巨型屏风,将视线从雕刻着七扭八歪的复杂图腾上,分散出一点点,给屏风的另一头,那些总是一脸虔诚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叩拜的百姓。

    什么都不用做,骆音被告知,她的职责,就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底下人不断的哭诉哀祷。

    从早到晚,从月初到年尾,从还在襁褓之中,到过完她三百九十九岁的最后一个生辰结束。

    不是属于骆音的职责履行完毕了,而是她通过了“祖巫的第一步考验”,是时候迈向下一步了。

    巫族的族规,将要进入四百岁的神女,必须完成入世修行的苦旅,才能真正成为他们巫族的新一代领袖,带领全族,走向属于他们的又一个千秋盛世。

    然而,骆音却往生了,重新投胎到了一个连巫族的“巫”都说不得的全新世界里。

    往事如烟,似黄粱一梦,随风飘散。

    骆音揉了揉额角,怎么又想起以前来了呢。

    分明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这一世她投生为农女,体验过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布衣生活,才真切意识到,何谓活着。

    她慢慢学着淡忘,也已经很久,不曾想起前世的事了。

    “大人!”

    见骆音又开始走神了,猫妖又是尖叫一声。

    “您难道不想早点结束,回家去吗?”

    时间可不等人,眨眼就要天亮了呀。

    “我可是知道,您家昨儿可是跑了头猪精进去,嚯嚯得厉害呢。”

    骆音摇头:“不是猪精。”她家没有养猪,猪精也不在她家。

    不过小妖精既是有本事将她半道截胡到这九台山来,还知道她家附近混进了一头猪精的事情,想来还是有些神通的。

    她认真地上下打量了猫妖一番,问它:“你认识有个叫做卢明宁的鬼魂吗?”

    骆音现在想想,那鬼魂干净得有些奇怪,还有它衣裳上沾染的血液,似乎还挺新鲜。

    最诡异的是,在爹娘房门遇见的卢明宁,一身满满的魔界煞气。

    猫妖终于得到骆音的正眼对待了,却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发怂,茫然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认识。”

    啧,那看来也是不清楚那孽障的事了。

    骆音垂眸思忖片刻,觉得自己确实不能继续在它这儿浪费时间了。

    于是便想着要离开这九台山了,只是刚起身的时候,怀里突然扑进了一团毛绒绒的重物,沉沉地压在她的双腿上。

    她低头一看,方才还有些趾高气扬的猫妖,此刻却是趴在她胸前,眨眼间哭得梨花带雨的。

    它娇滴滴地夹着嗓子:“大人,您知道的,奴家从小就没了娘亲爹爹,成了流浪的乞儿。”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骆音大翻白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双手使劲往外一推,腰上又被猫妖又长又松软的尾巴缠住。

    “放开。”

    哪里学来的不正经的做派,说话就说话,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儿。

    “就不!”

    猫妖扒拉着骆音不放,知道他们巫族一脉对猫咪都没有免疫力,有此作底气,自然不怕骆音会翻脸。

    但它还是不敢太过分了,声音更加娇滴滴的可怜道:“奴家一生孤苦无依,如浮萍在世,常年漂泊不定,四处为家。”

    “生的又是如花美貌,为躲避歹人觊觎,日子过得是,战战兢兢啊。因此奴家内心极度不安,甚是渴望有个坚实的臂膀,能够让奴家放心地依靠。”

    “大人,”猫妖深情地呼唤,媚眼如丝,“您能给奴一个安稳的家,做奴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吗?”

    它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青绿色的瞳孔泛起盈盈水光,俨然是把它自己先给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若不是顾忌着骆音在场,它恨不能蹦起来跳圈给自己呱唧鼓掌叫好。

    想当初,它就是靠着这一身的演技,将那故作正经的臭道士,给拿捏得死死的,怎么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去。

    骆音嘴脸微抽,几千年道行的老猫妖,搁这扮柔弱装嫩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令人叹服。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为了一点荣华富贵,也值得你这般装模作样?”

    什么叫做一点,它吭哧吭哧修炼几百年,还抵不上骆音拿小拇指点的一抹金光。

    荣华富贵嘛,谁不想要!

    骆音伸手向外一指,她说:“当着你这屋里几百上千只的猫崽子的面儿,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孤苦无依?”

    猫妖的身子一僵,梗着脖子辩驳:“柳桑娘一个厉鬼都行,为什么奴家就不行!”

    又是柳桑娘,骆音扶额。

    “是奴家身段不够柔媚,还是跟那小蹄子一比,不够妖娆不够温顺?啊?”

    光说还不够,猫爪一握,小拳拳就砸向了骆音的胸口。

    “奴家是有哪里比不上她的,您说呀,说呀……”

    骆音突然觉得牙好酸,她抓住在自己身上胡乱捶打的猫爪,低喝一声:“你这是,从哪个青楼教坊里学的?”

    浑身的脂粉味,真是够齁人的!

    这话听在猫妖的耳中,那就是一种变相的肯定了呀。

    可把她骄傲得,娇俏地撅了噘嘴,眉头挑的高高的,。

    “哼,奴学得挺惟妙惟俏的哈?”

    岂止,简直活灵活现了,一看就没少往那烟花酒地处钻埋。

    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将骆音当做了拿捏的对象。

    那猫妖还在沾沾自喜,傲娇地嗔了骆音一眼,“哼,看把您鬼迷日眼的。”

    这小词一套套的,不定谁比谁鬼迷日眼呢。

    它还趁机哄劝骆音:“您动动手指头收了咱,奴家保证日后啊,早晚都给您来上一回,如何?”

    不如何!

    “无福消受,敬谢不敏。”

    得亏她随身携带的挎包今日没背在身上,否则让那最看不惯这些花里胡哨的鬆陌见着,必定打得这猫妖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骆音不耐烦跟它叨叨了,急着要走。

    敏感的猫妖立时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前爪连忙扯她胳膊,缠在她身上的尾巴,对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绕了一圈再一圈。

    “为什么?凭什么柳桑娘能得到祝祷,心想事成,难道就因为她身世可怜?”

    骆音就知道又是因为祝祷,而惹来的诸多麻烦。

    可她当时真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罢了。

    猫妖不信,非要缠着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骆音不胜其烦,难怪前世大长老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入世后切切要避开九台山,无论如何都得绕道走。

    她当时就想,能令长袖善舞、深谋远虑的大长老露出一脸惊恐后怕的神情来,这九台山必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凶恶的龙虎没见着,骆音却是被胡搅蛮缠的猫妖缠得没办法。

    其实最实际最果决的办法,就是将它暴打一顿了事。

    但,骆音不知为何,就是下不了手。

    骆音被晃得头晕,拿话反问猫妖:“你可知,为何十二生肖里没有你猫族?”

    “呔!”

    猫妖一下就急了眼,声音陡然升高,“少拿那晦气事膈应本尊!”

    它掰正骆音的肩膀,为自己正名:“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那是因为本尊不想!”

    “是啊,”骆音摊了摊手,用猫妖的话回答它的问题,“吾也不想。”

    “为……”猫妖噎住,挥了挥手,转而又道:“行,柳桑娘不提,咱们来说说那条蠢蛇。”

    “它九头蛇就是头傻大个,一点屁用没有,”猫妖撅了撅臀,“您看仔细了,本尊可是有九尾!”

    有九条命的猫妖之王,不比那只值几两粮票的丑蛇强上百倍。

    骆音提醒它,“不止,九头蛇蜕下了一层皮,还有一小瓶的灵液。”后来都转化成了五张工业券。

    别看五张工业券没多少,那可是城里职工才能领到的东西,是他们乡下人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张的稀罕程度。

    猫妖舞爪一张,指着身后那群花花绿绿的猫崽子们,说:“咱们猫多势众,您就不馋?”

    骆音砸吧砸吧嘴,“不馋。”

    又酸又臭的,她不吃猫肉。

    “啊!!”

    猫妖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小拳拳又挥向了骆音。

    “大人!您好好睁大您的双眼瞧仔细了,咱家这一身雪白如云的松软毛发,浑圆有肉的体魄,如此身姿曼妙,您居然……”

    居然说它又酸又臭,这是要害了它的一世英名啊!

    “奴家的清白啊……嘤嘤嘤……”

    骆音被猫妖一秒换脸、唱念做打说来就来的演技惊到,再看后头那群因为猫妖情绪崩溃,纷纷跳脚声援,叫嚷得沸反盈天的猫崽子们,她直觉自己可能踩到雷了。

    骆音握住猫妖的爪子,喊它:“白絮。”

    让你的崽子们安静一会吧,她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猫妖气性大得很,肩膀一扭,索性背对着骆音。

    “别喊我,哄不好的。”

    骆音抿嘴,忽而双眉一蹙,身子微微向下一倾,侧耳细听,依稀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地底下传来。

    名作白絮的猫妖还等着骆音哄个一两句,它好拿乔再来个欲拒还迎呢,怎知这人只唤了它的名,被它一凶,就没了下文了。

    “大人!您还真不打算哄我个一两句啊?”

    见骆音又不理它了,猫妖小爪又要捶人了。

    “嘘!”骆音伸手按住,示意它低头,说:“你听。”

    “听什么?”猫妖见她神情严肃,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窸窸窣窣,噼里哗啦!”

    猫妖实在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困惑地歪了歪头。

    这时,骆音猛然抬起了头,大喝不好。

    “白絮,你这九台山,就要塌了!”

    话音还未落地,脚下忽而一空,失重感骤然来袭,眨眼间,九台山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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