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们就像外出的蚂蚁一样,鲜少有落单的时候。做贼一样跟踪了几个星期后,严慧终于还是找到机会单独跟万盛益说清楚了。

    图书馆。

    作为淮北一中校园内最漂亮的一所建筑,却鲜少有学生停留。中学不比大学,再没有比教室学习氛围更浓厚的地方了,所以来图书馆自□□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乔芳束伸出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从书脊上划过,眼神看着周围确保没有人误闯。

    里面的两个书架之间,严慧和万盛益正在谈话。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在讲些什么。图书馆外壁上的爬山虎已经枯萎了,从窗户望出去的视野不再被阻挡。一片白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下,乔芳束还未来得及思考羽毛从哪里来,就看见更多的羽毛落下。

    如同雏鸭最蓬松柔软的羽毛一样。

    刚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濡湿了地面。

    淮北一中的第一场雪,除了湿漉漉的地板和刮得更冷的风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

    万盛益的脸涨成了一个吹饱了的红色气球。

    血液倒流冲上头顶,严慧浑身如同电触一般愣在原地。

    “......赵秋景,我喜欢的是她!”

    !

    严慧躲在综合楼的教室里抓耳挠腮:“太丢人了,我好像很自恋的那种人一样。他不过是给了我一块小蛋糕,多对我笑了一下,我居然就认为他喜欢我。甚至——甚至还跑到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让他死心。太丢人了,我能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天啊!”

    她猛地双手抓住乔芳束的手臂,极其认真地问:“如果我跟我妈说我要转学,她会同意吗?”

    “结果毋庸置疑。”乔芳束握着严慧的手心,“......她一定会手撕了你。”

    严慧面如死灰:“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严慧又羞又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能告诉陈静怡!她一定会拿来嘲笑我的!......万一万盛益跟别人讲怎么办?万一全班都知道了怎么办?......万一!”

    “没有万一!”乔芳束安抚她,“真把这件事情讲出去的话,丢脸的不是你,是把这件事当谈资说出去的人!况且,我并不觉得万盛益世那样的人。”

    严慧稍稍安定了一下,然后又跳起来:“那万一他说漏嘴了呢。一群男生聚在一起什么话都可能说漏嘴吧。”

    见严慧“告白失败”后没有一点伤心,反而全在为自己的“名誉”担心。

    说实话,这样子乔芳束反而更放心了一点,至少严慧是真的对万盛益一点想法都没有,当初的话并不是嘴硬而是她的真心话。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笑你。静怡或许会笑你,但如果有人借这事笑你的话,她怕是比你还急。”乔芳束:“......或许,难道你这么担心的真正原因是,你在班上还有什么更在乎的人?”

    “怎么可能!”严慧羞恼地锤了乔芳束一拳:“......不过,只要你们两个站在我这边就好了。其他人,离了这个班级以后见不见得着还不一定呢!”

    是啊,离开了淮北一中,离开了八班。

    哪怕是现在近在咫尺的人,以后见不见得着都不一定呢。

    乔芳束的神色莫名地黯淡了下来。

    严慧蹲下来坐在综合楼讲台台阶上,看着情绪冷静了些:“不过,怎么那么多人喜欢赵秋景啊?”

    乔芳束也坐在她旁边,说:“因为她长得好看吧,性格也好很爱笑,成绩也好......”

    严慧苦笑:“这么一看,喜欢上她才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乔芳束低声道:“......是啊。”

    严慧托着腮思考:“从前我觉得如果我能够成绩好长得也好看,人见人爱像个小公主一样就好了。可是见到赵秋景后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啊,真的有人在过我羡慕的生活啊。”

    乔芳束沉默不语。

    两个人就这么肩挨着肩静静地坐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在冷意像攀生的藤蔓一样爬上两人的小腿时,她们才起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降温来得突然,晚自习的时候许多人都穿上了爸妈送过来的羽绒服,像一锅煮得圆滚滚的汤圆一样挤在教室里。

    赵燕女士来送羽绒服的时候在问他们什么时候放寒假,如果放得早的话她可以先回爷爷家过年。她要留下来等乔爸这个上班族放假后再回去。

    赵燕女士眨了下眼:“去爷爷家的路你一个人也能行吧?”

    想到之前偷跑回去的那次,乔芳束挠了下鼻子说“小问题”。然后就意识到比假期更早来临的是期末考。

    笔尖划出的墨迹越来越淡直至写得断断续续,乔芳束旋开笔头换了一根新的笔芯,扭头问身边的孙醒禾:“今年过年你们在哪里过?”

    孙醒禾用力眨了几下写题写到酸涩的眼睛,说:“应该就在这里吧,我们又不像你们家,还可以回爷爷家过年。”

    周心文女士家是单亲家庭,爸爸除了给她生活费外一点多余的关心都没有施舍。在周心文女士有了自立的能力后,父女两的最后一条联系似乎也就断了。早在孙醒禾出生之前,周心文女士的爸爸就润到国外去了。一起过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有从父母那里学过如何跟长辈友好相处的周心文女士,自然也无法跟孙爸的父母和睦相处。据孙醒禾所说,周心文女士不和爷爷奶奶见面,两家才能都过一个好年。

    乔芳束:“那你不就连烟花都放不了了?”

    孙醒禾:“应该吧,城里不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吗?你是要去爷爷家过年吗?”

    乔芳束点头。

    孙醒禾露出羡慕的眼神:“那你不就可以玩烟花了,真好啊。”

    乔芳束:“我可以发视频给你看。”

    孙醒禾:“让我看了眼馋吗?嚯,看不出你还有这坏心眼。”

    乔芳束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低头写作业了。

    孙醒禾却莫名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听我妈说,以前她过年都是和你妈妈一起的。”

    乔芳束抬头。

    白炽灯下,孙醒禾点眼睛格外的亮,如同投射了月影的湖泊一般。

    乔芳束支支吾吾:“那时......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她们住同一个宿舍,感情好......”而且如果不跟赵燕女士一起过年的话,周心文女士只能一个人在家里吃着饭店送的菜过年,那也太可怜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周心文女士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过年当然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啊。

    孙醒禾阴阳怪气:“哦,她们感情好就可以一起过年。我们感情难道不好吗?”

    乔芳束又羞又气,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做题做到糊涂了,出去吹下冷风清醒下吧。”

    孙醒禾弯下腰靠近了乔芳束,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不如我跟我妈说跟你们一起过年吧,她一定很高兴。”

    乔芳束被吓得语无伦次,脱口而出:“我看是你更高兴吧。”

    孙醒禾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谨慎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乔芳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在作业上:“......因为那样你就可以玩烟花了。”

    在乔芳束的记忆里,她曾经和孙醒禾一起在爷爷家堆过一个雪人。

    很奇怪。

    因为她只有在放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在爷爷家待很久,而雪,则意味着那是一个冬天。

    爷爷家的雪不像城市里的雪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了水,混着泥土粘在鞋上,没有一点浪漫。爷爷家的雪通常下在深夜,等到第二日开窗,入目的便是一片雪白。

    最厚的雪在屋顶,有一掌那么厚。

    常有人行走的路边,雪沾了人气也会更薄一些,最厚也不过是3厘米。

    爷爷家有一个晒衣服的露台,那里的雪是最厚的。

    她和孙醒禾一起跑到露台上将手套脱掉,两只手小心地将最干净的雪拢到一起捏成团子。若干个这么大的团子合并在一起就成了一个雪球,一大一小堆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雪人。

    他们两人的手都冻得通红,鼻尖冰凉凉的。

    孙醒禾贡献出了自己的手套,插在两个树枝上成为了雪人的双手。

    乔芳束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缩着脖子围到了雪人的脖子上。

    楼下大人们嗑瓜子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些说话声。

    两个小孩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楼下的动静,一边盯着雪人思考还缺些什么。

    “有了。”

    “我知道了。”

    两个人一齐出声,对视一眼后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

    乔芳束先回到露台,她拿出了妈妈的眼影盘,用刷子给雪人的脸颊扫上腮红。

    不一会儿,孙醒禾也回来了。

    他的手心握着两颗被涂黑的花生粒。

    花生粒塞到眼睛的位置,脸颊红红的雪人有了两只黑乎乎的眼睛。

    两个小孩的“恶行”很快被发现,围巾和手套被烤暖和后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各自挨了一顿骂后被赶去写作业。

    等到第二天乔芳束又爬上露台的时候,看见那个雪人仍旧完好地立在那里,只不过一只眼睛没有了,显得有点可怜。

    孙醒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和她一起看着那个雪人。

    “雪人......雪人的眼睛不见了。”

    乔芳束扣着手套内的毛线,没有立刻得到孙醒禾的回应。

    “就是跟他左边眼睛一样的,黑黑的......长得很像涂黑的花生米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后伤心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说出了一句大人才会说的话。从雪人的眼睛到涂黑的花生米,童话书被撕碎换成习题集,高塔上的长发公主也要做数学题,睡美人醒来后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上课时间。

    孙醒禾大步跑到雪地里,从兜里掏出一个玻璃弹珠塞到了雪人脸上的雪坑里。

    他朝着乔芳束,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和雪人的眼睛一样,从乔芳束的视角看过去,会发光。

    男生们趴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吹风,谈论着哪个游戏更好玩,谁的等级更高技术更好。说出的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孙醒禾扭头看过去,却见男生们都以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看向自己的身后。

    孙醒禾扭头,见到乔芳束抱着一叠作业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对了,她是化学课代表。

    孙醒禾回头给男生们的脑袋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子:“看什么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男生甲怅然地说:“真好看啊。”

    男生乙点头附和:“比最近很火的那个女明星都好看,你说她以后有没有可能当上明星啊。”

    孙醒禾心里一股无名火冒上来,语气不善地问:“你们在说谁啊?”咬牙切齿的同时已经在活动手脚,似乎准备大干一场了。

    男生们一起说:“当然是赵秋景了。”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们在看......

    赵,赵秋景?

    孙醒禾愣住,再一次回头。

    这才看到了和乔芳束站在一起的赵秋景。他暗暗松了口气,真是的,乔芳束什么时候长那么高了,他都没注意到赵秋景站在她旁边。

    他收回视线,跟身边的人说:“乔芳束抱了一大堆作业,我去帮一下她。”

    正准备离开,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我跟你一起。”

    走上来跟他站在一起的人是,江钦畅。

    孙醒禾眯了眯眼。

    江钦畅镇定自若,似乎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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