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芳束耳机里听着歌,随着人流涌上地铁。

    赶上高峰期,地铁的空座位被一抢而空。她挤在一个角落脑袋昏昏沉沉的,摘下一半耳机以防错过要下的站点。站在乔芳束旁边的是一个戴着眼镜腼腆秀气的男孩子,她注意到,那个男孩子看见自己身上洄岚一中的校服时,眼神中有艳羡的目光流出。

    高峰期的每一个座位都弥足珍贵,还好乔芳束不用坐几站就能到了,站在也没关系。就是人混在一起的气味闻起来有些难受。过了几站后,有一个人拍了下乔芳束的手臂说:“小姑娘,我要下站了,你来这里坐吧。”

    乔芳束受宠若惊地说了谢谢后坐下。

    看了眼她背后塞满的书包,坐在旁边的大人问:“高中生吗,读高几啊?”

    “高一。马上就高二了。”

    有人开了话头,闲坐着也是坐着,又有几个人问了她诸如学习怎么样,累不累之类的话。大多是年长些的人,带着上了一天班的疲倦,但还能有点力气和小辈说说话,似乎在透过乔芳束想到了家里的那个娃儿。年轻人大多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对身边的路人漠不关心。

    回家后她先在电饭锅里煮上饭,打了一个电话问赵燕女士几点下班回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书包里带的作业拿出来一本本整齐地叠到书桌上。她并不急着做作业,而是在洗澡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关上房间的门,把手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声,然后整个人摆成大字躺在床上,放任思想乱跑。

    这样的时刻让她觉得很轻松。

    只是偶尔在切歌的空隙觉得有点寂寞,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下一首节奏强的歌曲掩盖了。

    夏天的白昼很长,当视线慢慢变得昏暗的时候,楼下车辆驶过的声音变得明显。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后,乔芳束关掉音乐出了房间。赵燕女士回来了,手上还拎着刚买的菜。

    乔芳束帮妈妈把钥匙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刚转身就被赵燕女士递了一盒葡萄:“洗洗拿着吃吧,菜马上就做好了。等爸爸回来就可以一起吃了。”

    乔芳束将洗好的葡萄放在一边没有吃,走到赵燕女士身边说:“我帮你整理菜吧,可以快点。”

    “饿了吗?”

    “有点儿。”

    “那我动作快点,你帮妈妈剥几颗蒜再把那捆葱花洗了。”

    洄岚市相对发达,在城市建设上也花了心思,单就在乔芳束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两个公园。难得的假期,吃完饭后一家三口就都下了楼区公园里散步了。乔芳束被石膏娃娃吸引住了视线,于是就自己一个人留在了石膏娃娃的摊子涂色。大人们对这个没兴趣,往前继续散步了。

    公园里人很多,在这个时候来散步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有健身跑步的,有刷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在几步远的地方玩耍的年轻夫妻,也有拿着好看的手作提灯摆摊创业的大学生。

    在摊主支起的灯光下,乔芳束全神贯注地涂着手上的石膏娃娃。

    有人小跑着靠近,跟原本在她旁边的小年轻讨要来位置后在她身边蹲下,带起一阵清凉薄荷味的风。

    是孙醒禾。

    乔芳束盯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我妈一起来的,她在前面和你妈妈说话呢。”孙醒禾选中了一个白色的多啦A梦,问乔芳束这个怎么涂。

    乔芳束把印有哆啦A梦图案的卡纸找出递给他。孙醒禾研究了一会儿,没有按照图片上的颜色涂,而是选了几个喜欢的颜色。

    最后两人一个拿着跟图片颜色一般无二的凯蒂猫,一个拿着黑化了的哆啦A梦一起离开。路上有拿着拍立得摆摊拍照的女生热情地将他们拦下:“小哥哥小姐姐要拍几张拍立得吗,一张十元,两张十八元。你们的石膏娃娃真好看,要不要一起合影一张呢。”

    刚刚才被乔芳束鄙视了品味的孙醒禾得到了认可十分得意,立马点头让那个女生入账了一笔生意。拍立得需要光线强烈成片效果才会好,拍照的小姐姐十分有职业精神,举着补光灯带他们找了好几处景,力求达到最好的成片效果后才让他们站过去。

    孙醒禾在那位女生的指示下站定了位置,招手让乔芳束过去。

    乔芳束犹豫道:“我就不拍了,你自己拍吧。”

    孙醒禾将一直宝贝着的黑化哆啦A梦放在地上,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挣扎的乔芳束拉了过去。

    “可以拍了吗?我们手里的石膏娃娃能拍到吗?”

    “可以可以,在站得近一点儿拍出来更好看....对就这样,笑......”

    明明还在发育期孙醒禾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和体型了,远远看着还好,直到站在他身边。乔芳束的身高也不算矮了,站在他旁边脑袋顶儿才刚到他的下巴。这种感觉,有点像在公园里抚摸过粗壮的树干,感受到的是不可撼动的力量。

    两张拍立得各分了一张在两人手里,女生说话很讨喜,仿佛两人刚才拍出的是杂志大片而不是手掌大的拍立得。孙醒禾却很吃这套,问了小姐姐接下来去哪里摆摊,他介绍朋友来照顾她生意。

    乔芳束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拍立得,她和孙醒禾有过很多合照,多是小时候大人们抓拍的。那些在大人眼中是调皮可爱的照片,乔芳束却觉得说是黑历史也差不多。童年时的傻样被重新记起来的感觉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拍照的女生走后,孙醒禾呲着大牙来看乔芳束手中的拍立得,仔细研究了一下说:“我这张脸比较帅,我们换一张!”

    乔芳束并没有火眼金睛所以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两张表情一模一样的照片,孙醒禾是怎么看出这一张的脸比较帅的。

    但她看着孙醒禾兴致很高的样子,不由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种时候总觉得羡慕他,他的快乐好容易获得,不过是一张拍立得都能让他快乐得要飞起来。

    两只石膏娃娃都被乔芳束带回了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着摆了好几个位置都不满意,终于还是在书桌一角清理出一个位置摆上去。两只石膏娃娃在有限的空间里紧紧地挨在一起,微微抬起的手碰在一起就像牵手了一样。意识到这点后,乔芳束又犯别扭病了,小心地将两个石膏娃娃的距离拉远了一点点,十分谨慎的一点点。她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拍了张照发给孙醒禾。

    “前面的那叠练习册都搬走,都看不见全身了。”

    然后收到了他这么没良心的一句话。乔芳束发送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后放下了手机。

    她是一个有收集癖好的人,从小到大的书本都留了下来。小学初中的课本数量太多,小小的书架已经承担不起了,打包寄回了爷爷家。倒是她看的课外书都好好留着。

    里面她最喜欢的一本书是《额尔古纳河的右岸》,她对书里描写的神秘陌生的民族既好奇又沉迷,一本书翻来覆去被她看了好多遍。

    乔芳束拖着书脊,将今天的那张拍立得夹了进去。

    她和孙醒禾并肩而立,两个人的手中都抱着一个石膏娃娃,对着镜头露出真挚的笑意。

    所有和孙醒禾的合照中,她最喜欢这张。

    没有父母在镜头后看着,没有滑稽的背景故事。他们只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在公园,在路人的见证下拍下这张照片。付款的钱转自孙醒禾的手机。这张照片的回忆里面,主要人物只有他们两人。如果有一本名为孙醒禾自传的书就好了,她一定会寻找出以他们两人为主角的章节,像爱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珍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六月。结束三天的高考假后,乔芳束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高三生们已经离校了,在高三楼下,是成堆成片的书本和试卷。收废品的卡车停在楼下,一斤三毛,苦汗血泪青春一起被收购。有高三的老师从收废品的手中抢下了门口的百日倒数,用手臂夹着走远了。

    比起守护学校财产这个理由,乔芳束更愿意相信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怀念那群走出了中学的学生。

    作为新一届的高三的高二年段在第一节晚自习久久不能平静,罕见的持续了很久的动静传入高一的班级。

    晚自习的老师习以为常地敲了两下讲台,让高一生们不要出神发呆,继续上晚自习。

    仿佛自己即将走的路提前在眼前显现一样,高二曾经也是这样听着高三的震荡上晚自习。等到高三楼清理出来,高二就要搬进高三楼了。

    洄岚一中的学生都对那片挂满了玩偶的窗户架充满向往。

    前一届高三挂上去的玩偶会被新高三摘下,大多数人都选择将其好好保存着。然后窗户架又会慢慢地被新高三挂上象征着自己寄托的玩偶,等待下一届高三生摘下。周而复始,同样的历史一直在这里上演。

    这种时候恐怕没有一个高一的班级还能继续心无旁骛地学习吧。他们迷茫,向往,有胆怯,也有勇敢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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