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苓闻言,从他怀中挣脱开,丢下一句话便逃也似的跑了:“我…我先回房了。”

    路欣文转动机械般的身子,别扭踏入书房之中。

    这奇怪的感觉他从未有过,更别说是跟眼前这位,他此生最为厌弃之人。

    她径直逃回屋内关上门,纵身跃到榻上,双手捂住脸颊,回味方才发生的那一瞬暧-昧。

    路欣文他…

    少女春心萌动,对这个阴晴不定,嘴硬心软的男人,多了几分别的心思。

    正当她嘴角扬起一丝甜蜜的笑,刹那间,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路欣文应该是喜欢她嫡姐的吧!

    从苏叶到吟心,再到余下伶人…

    他生的是嫡姐的气,并不是她…

    她缓缓拿开覆住脸颊的双手,将脑袋埋进被衾之中,不愿再往下想。

    路欣文多次救下她,她是喜欢他,还是感激他?

    佟苓在榻上翻来覆去,猛地大喊一声:“哎呀,烦死了!怎么还在想啊?”

    她心中苦闷,立马坐起身子,轻轻拍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从情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清醒清醒。

    这时,她余光睨见枕下的联名状书。

    “是啊,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呢!怎么倒先被微乎其微的情愫绊身了呢?”

    他是嫡姐的夫婿,她怎么会这么蠢,对他动心呢?

    佟苓拾起联名状书,长吁出一口气。

    ***

    翌日一大早,佟苓打起精神,将昨夜的事儿抛之脑后,想让自己忙起来,把那份不该有的情愫抹杀干净。

    所以,她领着吟心,打算去往方柔的家乡——她的墓前祭拜。

    出府前,她本想请路欣文屈尊同她一起,待到方柔墓前时,她便告知他联名状书之事,顺便坦白一切。

    奈何她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他却想要躲着她,还让翟城给她传话,今后出府也不必告知于他。

    佟苓轻叹口气,坦白一事只能作罢。

    她平静走出将军府的大门,踏上马车。

    车轴转动,佟苓看向身旁的人,关切地问:“吟心,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昨日受罚,今日便舟车劳顿,若是身子吃不消,你大可告诉我。”

    “翟大人只是声势吓人,并未对我下重手,请夫人放宽心。”吟心温和一笑,“夫人,您为何带吟心来?”

    “我也不知,回看将军府里的人,唯有与你亲切些许。”佟苓天真回应他。

    今日一早,她敲响吟心房门时,便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吟心也知晓她要去看望一个故友。

    佟苓也不知,她为何会带上吟心一起,兴许是觉着他心眼不坏?又或许真如她所说,将军府中,愿与她亲近之人,唯有吟心。

    吟心嫣然一笑:“自然是的,或许我跟夫人早就相识,世间之事源远流长,谁也说不准。”

    佟苓颔首。

    是啊!谁也说不定,她自己都经历了这离奇的一遭。

    *

    “夫人,到了。”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车夫也停下马车喊了一嗓子。

    她与吟心相互对视,随后下了马车。

    方柔墓前,佟苓点起香烛,为好友烧着纸锞。

    她无声落泪,只静静倒腾纸锞。

    眼下说什么都无用了,方柔已经死了,若是她不管那名妇人,方柔也不会死。

    她很自责,都是她害了她。

    吟心清理了墓周围的杂草,她回头看佟苓,佟苓脸上被蚊虫咬了大大小小的包,肿得不成样子。

    吟心见此,从兜里掏出早已备好的药膏,他纤长的指尖沾上药,轻柔触到佟苓脸颊打圈。

    “夫人,路将军是位值得托付的夫婿。”吟心突然开口。

    她别开头,轻声说:“我知道。”

    ***

    远处,高山之上。

    “将军,这都几次了?您每回就这么在远处盯着夫人看,属下看得实在心急。”翟城凑到路欣文身侧,打开嗓门喊道。

    “你找死,你是怕对面山下的人听不到吗?”

    翟城声音太大,叫路欣文吓了一跳。

    他握剑的手腕后转,重重敲在翟城脑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翟城吃痛,下意识捂住脑门,他嘴上不服气道:“本来就是嘛!属下是个武夫,但属下也识得些字,书上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夫人心性既然已经变好了,您也应该试着跟她好好相处,属下觉得夫人心肠不坏,您又何必拘着架子。”

    翟城心里觉得,将军成为赘婿一事儿,已无法改变,即便夫人曾经做过什么,她眼下也改了,休妻不行,倒不如试着原谅,要不然将军一辈子都得为“赘婿”二字困扰。

    路欣文收回剑刃,眸光困惑地垂下头,陷入沉思。

    翟城趁热打铁:“您身为车骑将军,虽然有战事您才任职,可咱也说不准哪一天就得上战场,那刀光剑影,鲜血-横飞,都不定能活着回来。”

    “既喜欢何不表露出来?从前夫人看上您,仗着侯大将军对社稷有功,便强行纳您为侯府赘婿,圣上面上没有处罚侯大将军,但圣上允您可以住在自己府上,也以侯将军年事已高为由,让他暂且修身养老,可见圣上是向着您的。”

    “您不喜夫人,她才开了那家酒楼,养了那么些伶人。所以说,夫人一开始便是心悦您的,全府上下换成伶人,万一也是为了气您呢?再说了,夫人才入府时,您哪次出门,她不抢你的红马,而且还是等你上马以后才抢。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想跟你亲近。”

    “在属下看来,将军您心里也是牵挂着夫人的,不然也不会干尾随这样伪君子的事。”

    “胡说八道!山匪猖獗,我是怕她出来送死,连累我罢了,她不仅是我夫人,还是侯大将军嫡女。况且,她性情忽变,我得跟着她,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路欣文眸光闪烁,紧张反驳道。

    “山匪早已平息了,找上夫人那只是巧合,属下自小便跟随您,属下也是为了您考虑,望将军直面内心。”翟城抱拳下跪,嗓音肃然道。

    路欣文面上镇定,左手的指尖却一直摩挲不停,他意识到自己对夫人确有动容,而夫人如今的行为,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对她感到陌生。

    现在便是冲她吼,他也会下意识觉着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不该吼她。

    即便如此,可他始终气不过。

    气不过赘婿这个身份,气不过妻子从前的乖戾不羁,更气不过他头上那顶绿帽。

    这是羞-辱,是耻-辱,是他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

    “将军,不好了,山下有一群形色诡异的人带着兵刃,正往山上赶!”一少年侍卫匆忙从山下跑来报信。

    路欣文阖眼片刻,他的理智回笼,右手攥紧剑柄,将一股怒气全灌向右手。

    他高呼一声,往山下冲去:“翟城,下山杀敌!”

    翟城面上骇然,他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山匪真杀来了。

    路欣文黑瞳黯淡,周身空气降到冰点,他提着剑迅疾冲在最前边。

    山下的人群与路欣文等人正面撞上。

    山匪中为首的人不慌不忙,他叫停身后的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朝着不远处路欣文的脸比对。

    “弟兄们,就是他!给我上!”

    随着领头的一声嘶喊,其余山匪们得令,大步往前冲杀。

    路欣文旋身避开一山匪的刀,而后他将剑抛向空中,那剑经过他的计算,掉落之时,笔直刺-入那山匪的天灵-盖。

    他足下点起,借力踩着山匪跪地的双膝,伸手拔出剑刃,那山匪的鲜血-横飞,溅到他的黑瞳中,他并未理会,而是纵身跃到山匪后方,投进众多的敌群中无情厮杀。

    翟城见状,他缓缓叫停其他侍卫,让路欣文一人奋战。

    他知晓,这些山匪对将军来说,算不上什么,反而是将军脸上的怒气,让他有些发怵。

    半刻钟后,路欣文浑身浸满血迹,他站在山匪的尸体中央,提着滴-血的剑,脚下无力向翟城走去。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翟城知道路欣文方才是为泄-愤,所以故意带头夸耀奉迎。

    不料,路欣文走到他的身前,便直直向他身上倒去。

    翟城意识到不对,他扶着路欣文,眸光扫视将军周身,为其检查伤口。

    他晃动路欣文身子,焦急呼喊着:“将军,将军?”

    路欣文的大-腿处,有一柄匕首刺入其中,匕首的刀身已刺入一半,伤口约有两寸宽,可见下手之人手段歹毒。

    “快,快下山,来个人先去山下找大夫。”翟城脸色发黑,额间渗出细汗,他背上路欣文快速往山下去。

    路将军要是有事,那他全家老小都不够赔的。

    山里另一侧。

    “吟心,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吟心摇摇头:“不曾听到。”

    “奇怪!我明明听到刀剑打斗声,怎的突然就没了?”

    “许是夫人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吧!再晚,只怕回到城中天都黑了。”

    佟苓颔首,吟心早早伸手过去,搀扶她从地上起身。

    马车行至刚才打斗过的地方,车夫拉紧缰绳,立到稍远处。

    “怎么停了?”佟苓问。

    吟心掀开车帷,往外觑了一眼,他见佟苓正欲往外看,赶忙收回手,冲车夫大喊道:“怎么了?见到蛇便不敢走了?是不是嫌我们夫人给的银钱不够?”

    车夫听后,了悟回应:“马上走马上走!”

    “别往外看,外边有蛇群。”吟心说。

    佟苓点头,揪心问道:“既是蛇群,那我们怎么过去?”

    “放心,我出府时,在马车上撒了雄黄,它们方才已经把道让开了。”吟心哄骗她说道。

    佟苓双眼微颦,看他的瞳中带着几分震惊:“你真厉害,这都能想到。”

    吟心笑了笑,他想不到这么周全,全是骗她的,他只是不想佟苓见到血腥害怕而已。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褪去,戌时,他们的马车才赶到将军府。

    佟苓经过书房时,见里边灭了灯,便回房歇下了。

    她想,若他想一直躲着她,那联名状书,她又如何给他呢?

    踌躇半晌,佟苓也困了,她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

    山脚下,客栈内。

    “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不会看就找个会看的来,这是穆州城的车骑将军,要是医不好,知道是什么罪吗?”翟城指着一白须老者大骂。

    老者颤颤巍巍道:“这,这伤口实在太深,这…贵人,草民实在不敢…”

    “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什么叫不敢?你不救他,他就流血而死了,他要是死了,我砍下你全-家人的脑袋。”

    翟城一时情急,满口的唬人之词。

    老者双腿一软,从圆凳上滑落跪地,一个劲给翟城磕头:“恕草民实在不敢给贵人医治,这伤口不在草民的能力内。”

    翟城急得来回踱步,他想起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将军在他手上有闪失,他可不敢赌上全家的性命。

    “那你想办法啊!还有谁能救,快想啊!”

    “我来。”一女子嗓音婉转,她推开客房的门,面上朝气蓬勃,自信抱着双臂立在客房中央。

    “你是大夫?”

    翟城打量她,她一身樱草色襦裙,相貌稚嫩,梳着百合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医者。

    “你可认识?”翟城扭头问白须老者。

    白须老者摇摇头。

    “切!没见识!听好了!我乃是妙医田雯依,信不信由你,不过床上那人,可等不到你查完我的身份。”她自信坐到梨木桌上,盘起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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