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雯依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思忖片刻道:“我会让他安然无恙的,只是…”

    她已知晓了两人的离奇遭遇,他人不懂,可田雯依懂佟苓这般做的原因。

    她很支持佟苓,面对负心汉,便该狠狠报复回去,并撒手不管。

    “只是,佟苓,你真的想要他死吗?”

    佟苓心中一颤,翻身下榻后,镇定自若地说:“要么雪停,要么他死。”

    田雯依点头:“我明白了,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会保证不让他死。”

    说罢,田雯依便悻悻转身,出了东厢房的门。

    她想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想劝佟苓别再让路欣文罚跪,以他现在柔弱的身子只怕撑不住,可想了想,田雯依又觉得,她没资格劝人善良,因为她不能感同身受。

    在她走后,佟苓立在窗棂下,透过缝隙,悄悄看向外边的雪地。

    她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可一想到被路欣文用剑抵在心脏时的绝望和无助,她又生生压下了自己心里的善。

    *

    田雯依来到侍女房,将女子样貌的路欣文背上,暂且脱离了温暖的房屋,把人带回正房医治。

    侍女们很担心夫人的身体,也跟着一起去到正房照顾。

    路欣文本来冰凉的身子,在夜里发了高烧,经过田雯依和众侍女不懈努力,忙活了一晚才将人的体温降下来。

    天光大亮时,路欣文醒了,喝下药后,便出了正房,打算再去东厢房跪着。

    田雯依没有阻止他,众侍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夫人身后。

    在路欣文跪在东厢房的院中时,侍女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为其清理院中积雪,只望夫人能少受些罪。

    佟苓一夜未阖眼,只是像个雕塑似的立在窗棂下看。

    虽说侍女们清理院中的雪,阻碍了佟苓责罚路欣文,可她终究是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

    可是这日午时,却有人搅乱了她平静的心。

    侍女们不知死活地闯进房中,对软榻上的人颐指气使道:“路将军,够了吧?夫人都这样了,你还不打算放过她?你知不知道,昨夜她就快死了,你竟还有闲心在这躺着。”

    “我们知道我们身份低微,这些话也不该是我们来说,可是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军若不喜夫人,大可与她和离,何必要折磨人?折磨夫人,将军便开心了吗?我看只有窝囊的人,才会把气撒到女人身上。”

    “若将军嫌我们碍事,我们也不怕被将军赶出府,我们要的是一个公道,当初将军既是误会夫人水性杨花,那为何在杀了她之后,又把她救活?救活了便是这样对待的,霸道般折辱人,就是路将军做事的风格?”

    佟苓眼看着她们七嘴八舌争吵,却没生气,她只当她们不懂,便直接无视了。

    直到路欣文趴跪着爬进屋内,嗓音病恹恹道:“这是我自愿的,也是我求将军如此,希望你们别与将军置气,她没错,错的一直都是我。”

    侍女们转过头,严肃地问:“夫人的意思是,路将军并非误会你水性杨花,而夫人您,也是真的去了雁春季逍遥快活?”

    佟苓卧在软榻的身子动了动,眸光落在路欣文身上。

    路欣文卑微跪在地上,眼底闪过愧疚之色:“路欣文的确该死。”

    侍女们听到满意的答案,气焰比方才更盛,回过身狰狞着脸,想与男儿身的佟苓讨个说话。

    “路将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该道歉,该跪在雪地里的人不是夫人,而是将军你,我们要为夫人讨个公道。”

    “若路将军执意惩罚夫人,同为女子,我们也不会再伺候将军这样人面兽心的主。”

    佟苓嗤笑一声,剑眉微挑,看向跪在地上的路欣文:“她们说的你可认同?”

    路欣文垂首点头:“我认同。”

    “那便继续跪着吧,叫上拥护你的人出去。”

    佟苓收回眸子,看向窗外的雪景,再次恢复成冷漠的样。

    侍女们面面相觑,对眼前的状况有些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路将军是在敷衍我们?”

    “夫人,你不能这般懦弱,不能跪,该跪的是路将军。”

    “路将军,难道你不该反思自己,给夫人道歉吗?”

    她们嫉恶如仇的模样,让路欣文心里很是着急,忙开口道:“多谢你们,只是这件事不该把你们搅和进来,我们走吧,我愿意跪在雪地里。”

    侍女们眸中茫然,她们有心帮夫人讨说法,怎么夫人却如此怯懦?

    佟苓心里烦了,扬起怒音道:“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竟能找到这么大一帮人来为你求情,只不过,传进我耳朵里的声音越多,我就越恨你,滚出去!”

    路欣文做了错事,受骂的却是她,换了身体便如换了身份,他做的错全丢在了佟苓身上,便连一个简单的罚跪,错都得归咎于她。

    佟苓真是越想越气,当下便动了怒,眸光阴毒扫视众人:“若不滚出去,我会下令,让府上的家奴把你们丢出去。”

    侍女们吓得一噤,当时便僵在原地,对上佟苓眼神里强大的威压后,下意识便抬脚往外跑。

    路欣文松了一口气,连忙爬出东厢房的门,回到雪地里跪着。

    屋内安静下来,佟苓清冷的眸子一凝,直勾勾盯着雪地里,那道瘦弱的身影。

    *

    领教过佟苓的怒火后,侍女们再不敢多管闲事,院中清完的雪也再次堆积起来,淹没了路欣文的膝盖。

    而那群声称,要为路欣文讨公道的侍女们,再经过路欣文时,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搭话。

    直到入了夜,气温骤降,窗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霜雪,嘶吼之声绵延不断。

    院中人扛不住寒冷的气候,赫然晕倒在地时,才有侍女壮着胆子把人悄悄带回侍女房,叫来妙医为其诊治。

    佟苓房里的烛火未灭,外边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

    有人想救路欣文,她也不打算拦着,救了正好,明日还可继续跪在雪中;若无人搭救,她便把人救起来,待路欣文身子好转再扔进雪地中受冻,直到她消气为止。

    东厢房外走动的人愈来愈多,即便他们脚步极轻,即便风声满天嘶吼都掩盖不了外边的骚乱。

    佟苓相信田雯依的医术,故不把此事放到心上,而是和衣而卧,静静睡了过去。

    *

    翌日,翟城低丧着头,走进东厢房,叫佟苓起床。

    他象征性地喊了一声,把手中梳洗用的水放下后,便出了门。

    佟苓睁开惺忪的睡眼,平静地梳洗完,便卧在窗棂下的软榻处,往雪地里看了一眼。

    她眉头一拧,怎么没人?

    佟苓走出房门,狐疑地问翟城:“他人呢?”

    翟城垂下头,道:“夫人她昨夜晕倒了,今日恐怕醒不过来,也不会再来此地跪着了。”

    翟城眼下乌青,像是一夜未合眼。

    佟苓心头一紧,路欣文他该不会是死了?

    佟苓心脏狂跳,脱口而出道:“我问你他人呢?人在哪?”

    翟城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侍女房。

    佟苓脚下飞快冲进侍女房,只见狭小的侍女房里挤满了人,路欣文便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身上的被衾压了一层又一层。

    侍女们看见将军来了,只是平静地回过头,垂首丧气地看向榻上人,气氛异常压抑。

    佟苓眼皮狂跳,难道他真的死了?

    她不信,路欣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定是让侍女们求情不成,故意在这装死。

    佟苓大步走到榻尾,厉声喝道:“都出去!”

    侍女们没了昨日的恐慌害怕,只是默默地退出了侍女房,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佟苓有些慌了,她忽然开始害怕,害怕路欣文真的死了。

    她只是想要惩罚他,只是想要出了心里这口气,并未真的想要他死。

    田雯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经过她时,叹了口气,便随着侍女们出了门。

    佟苓眼眶倏地红了。

    她脸上有震惊、有害怕、有质疑,还有悲伤。

    她缓慢挪到床头,拭去眼尾泪珠,故意冲着榻上人发怒道:“你起来,别想骗我,我知道你没死,你肯定是为了骗我装死对不对?天太冷了,你不想受冻所以装死对不对?”

    路欣文面色苍白,被厚重的褥子压住,身子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的频率也无。

    佟苓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落,啪嗒啪嗒砸到榻上,她压着哭腔,拼命摇晃路欣文,想把他摇醒。

    “你不是说你甘愿受罚吗?你这个骗子,还说要替我扳倒痈王,现在就这么躺着,还怎么扳倒痈王?你的话果然不能信,不想跪在雪地里就直说,赶紧起来,别装死了,我不罚你了还不行吗?你赶紧起来!”

    佟苓眼眶染上一层水雾,看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意识到榻上人或许真的死了后,佟苓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一瞬间撒手,又顷刻间跌坐在榻下。

    她哽咽大哭,仰头望着榻上人苍白的侧脸,自言自语道:“你怎么那么笨?我没想真的让你死,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能因为一时气恼,便要杀了我,我罚你跪在雪地里有错吗?你为什么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路欣文,你这个该死的克星,一点担当也没有,跟我换了身体,受人指责的是我,我罚了你,你现在便直接撒手去了,你要我怎么办?”

    “明明错的是你,为什么痛苦却要我来承受?为什么?你醒过来!醒过来!你不是要我消气的吗?我还没消气,你为什么不能醒过来?你这个薄情郎只会逃避,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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