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时变卦,商扶楹也没准备,让客店把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了,但,也不过如此,让人食不下咽。商老板平日一顿饭动辄都是百两,吃的是名家菜肴,所费极为奢侈。

    扬州的酒楼烹饪以精细著称,他是吃惯了的。

    这偏远县的偏远盐场客店,能有什么好东西?

    反正菜是一道道的上,他却基本没动筷。但看对面的林瑜,还是吃嘛嘛香。商老板的心情,可以说一言难尽。——这个人总是让他特无语,敢情他昨晚花了那么多心思都白瞎了呗。

    这些粗茶淡饭也能让人开心?

    林瑜看商扶楹不动筷,笑眯眯地问:“商老板,不吃呀。挺好吃的,来来来,我请你。”这腌萝卜、春饼、腊肉、生菜……外加一大碗白米饭。

    吃?商扶楹想,这是人吃的吗?还请他,他,商扶楹,用这些就能打发啊?

    他只象征性地扒拉了两口,就当吃过了,又喝了点水。

    反正林瑜吃的是心满意足,早上吃得也不错,两个白馒头,外加咸鸭蛋和腌菜。他只要吃饱了,心情就会好。

    为了去盐场,他们还专门找来了两匹马。林瑜以为自己不会骑马,但上手才发现,嗯,他会的,——应该说是原主会,这记忆还在呢。

    骑着快马去,到盐场也用了一个时辰。商扶楹上路就后悔了。这新奇体验,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这回去不得天黑了?

    盐场偏远,但同时也可以想见,这些百姓在制完盐后,要花多久才能把东西送到码头,再送往平县,转嘉禾,再到临安,路途是那么遥远,风尘是何其仆仆。

    到后,更是让两人大吃一惊。

    商扶楹卖了十几年的盐,从他爹手里接过生意起,对各地的盐价是如数家珍;但盐是怎么产的,他只了解过,亲眼所见,倒是真的没有。

    盐场极大,包括盐井,卤水沟和盐灶。灶民们整日忍受海风的吹拂和太阳的曝晒。听说他们来了,很快就有盐场的攒典匆忙赶来。

    “林簿记,商老板,你们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给个信儿呢。”这盐场攒典手下还有几个司吏,负责盐场的一切事务。

    这人是个会来事儿,说着就给林瑜行礼。——这越是上面的官,这对礼的要求越是严肃。

    林瑜有品阶在身,受个礼也没什么;但拜完林瑜,又转拜商扶楹,林瑜就有些不理解了。后面想想,也没什么。

    人家毕竟是大盐商。

    但商扶楹显然更会来事,他并没有坦然受之,而是回了礼,弄得那攒典受宠若惊,笑得嘴都裂开了。

    由这个攒典带着,他们粗略地逛了一圈,林瑜拿着个本子,做记录。商扶楹看林瑜拿着只笔在上面勾画,问道:“这是什么?”

    林瑜道:“铅笔。”自从跟江入年讨论这件事后,那日他去嘉禾庙会,特地去找了一圈,也不算特地,就是去卖笔的那块问了一下。还真的给他找了一支铅笔,跟现代的显然没法比,但已经会出颜色,耐用性挺强。

    那商贩说这笔是舶来品,价格贵一些,林瑜还是高高兴兴地买了。

    林瑜准备了铅笔和画本,当他的备忘录。——这古代既没电脑,又没手机的,只能靠这些了。

    他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既是主簿,那就好好干吧。毕竟还有个家要养。

    “看着不错。”商扶楹不仅看铅笔,还看到他纸上画了些什么,“这又是……”

    林瑜这可有的说了,没见过吧。“这是素描。”早上商扶楹在睡觉的时候,他还把昨晚的江景都画了,包括那艘开的很快的三橹船,再包括给那个划船的艄公,甚至那条味美的鲥鱼,——全部都被林瑜画下来了。

    “素描?”商扶楹自问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个。

    其实就是绘画,但林瑜画出来的不一样。看到他画的鲥鱼,商扶楹吃了那么多次的鲜鲥鱼,头一次在纸上看到如此逼真的它,那感觉,新奇至极。

    这已经不能算一头鱼了,而是艺术品。

    “想不到林簿记还会这个呢。”他笑道。

    林瑜道:“乐趣乐趣。”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能保命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太艰苦了。

    盐场的灶民住的屋子是土屋,没有窗户。屋子的两边,一边是卤井,一边是草灰,门是用芦苇编成的,屋檐则是漏风的。关键是吃东西,因为在海边,吃的都是海产品;但因为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每日每夜地在做事,烹饪的好也别想了。

    至于米饭什么的,也是没有的,没银两买。

    环境不行,吃穿不行。教育也不行。偌大的盐场,估计有几万人,却没有一个读书的地方,林瑜听说后都不敢相信。

    所以这些孩子该如何读书?竟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他只道平县算穷了呢。

    他看得震惊,商扶楹看得也挺震撼的,但他并不以此为怪。但看林瑜的模样,似是动了恻隐之心,昨晚女人没送成,那就今日再送他一份礼。

    转而问那攒典,“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没个读书的地方?”

    攒典无奈,对呀,为什么那么大的地方却没个读书的地方?

    他对林瑜道,“林簿记,你怎么看?”

    林瑜道:“我……我怎么看?”他能做什么啊?跟越知县回去报告,准备办社学?关键是银子呢。衙门里没银子啊,如果有银子,谁还不想福泽乡里?

    “也想怎么看。”他老实道。

    “我看这样吧。”商扶楹笑道,“你去上报,咱们在这里弄个社学,请几位夫子。你去写文书,我来出银子。以后,你跟我的名字都写在碑文上。”也算变相地名垂青史了。

    林瑜听了都不敢置信,回过神来,自是感激涕零,“不不不,不用写我的名字,就写你的吧。”他就是一普通百姓,能做点事,已经很高兴了。

    “就这样说定了,一起写。”看林瑜的模样,商扶楹为自己的决策还挺得意的。他这样的身份,名气越大,威望越高,行事就越便利。以前他就跟人合开书院什么的,现在最多投个社学,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瞧把这小主簿给激动的,估计想喊他爹了。

    林瑜是挺感动,这么会有这么大方的人啊,想喊他一声爹了。

    “……”真的被他说中了。

    两位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随随便便就定了一件大事,还是福泽这几万灶民的一桩大事,利在千秋。

    回去的路上,林瑜看商扶楹的眼都变了,大善人啊!

    商扶楹从来得到的都是奸商这样的目光,就算是感恩戴德的,也没像林瑜这么热忱。他暗想,这林主簿可真“单纯”。

    他从这盐场赚的银子是可以盖一百所社学了。这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回到码头,只见橘红斜晖洒落江面,宛如画卷,商扶楹迫不及待想回到平县,他一天没吃东西,快饿死了。上了船,吩咐艄公加快速度。

    来回折腾,商扶楹已经累得坐那了,抬头看林瑜还站着,问道:“坐啊,林簿记。”

    林瑜看了眼外面,皱皱眉,

    “怎么了?”商扶楹好奇地问。

    “我们来时和回时,是同一艘船吗?”

    商扶楹道:“是啊。”

    “艄公也是同一个?”

    商扶楹:“……”他怎么知道啊。“也许吧。”

    林瑜慢吞吞地坐下,看商扶楹已经闭眼在休息了。

    林瑜也不是很困,他早午吃得饱,又做了件大事,心情还挺激动,掀开船帘往外看。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太阳已经落完,天都黑透了!

    林瑜无聊地拿起自己的画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上前拉了拉商扶楹的袖子,“商老板!商老板!”

    商扶楹经年来走南闯北,已经练成了随时随地睡眠的习惯,被林瑜惊了一惊,睁开眼,“什么事?”

    “那个艄公不是之前那个。这船有问题!”

    商扶楹反应迅速,立即想到,“我们跳船。”说着拽着林瑜的胳膊就往船尾去。反应太迅速了,林瑜也跟着跑。

    两人跳落水中,船上两人的杂役已经反应过来,也纷纷跟着跳水。所幸不太远,不一会儿又有一艘船驶来,两人重新上了船。春日的河水可冷,他泡了一会儿,抖得不行,爬上船时,差点废掉了。

    舱内已经生起了火,温暖透亮。

    两人换了湿衣,再看刚才那艘小船,当着他们的面轰然炸掉了。

    这前后发生,不过眨眼之间,却是惊心动魄。林瑜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而火光下的商扶楹,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林簿记,让您受扰了。这次多亏了您,不然,商某就要成为这鲥鱼的盘中餐了。”

    林瑜忙摆手,“商老板,您言重了,万一是来找我的呢。”但想想肯定是找商扶楹的,毕竟他那么有钱。

    商扶楹笑了笑,“这家财万贯,有时不一定是件好事。”他说得还挺凄凉的,说完抬头道:“既然是朋友了,喊我字吧,他们都喊我楹之,你是哪年生人?”

    林瑜道:“洪顺元年,林济然。”

    “我洪顺三年,济然兄,你可比我长两岁啊。”

    林瑜:“……”无语,比他有钱就算了,居然还比他小,所以他是未满三十就这么沉稳了吗?本来以为他比他大的林瑜,简直大受打击。

    而听了林瑜心声的商扶楹,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虽经一场灾难,却心情甚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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