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殊安慰许孟音在茗山居的客房睡着之后,就摸出来一张花里胡哨的名片,给赵肖阑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可能已经知道这些不冬眠还乱咬人的蛇是怎么回事了。

    赵肖阑听完后摁灭了自己手里的烟,他让姜云殊给了他一个地址,开着自己那辆破旧的面包车,跟个人贩子一样吐着烟圈,骂骂咧咧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绕了好几个大圈才绕到大马路上。

    他把车听到茗山居门前的第一句话就是:“哦吼,这么气派!”裴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率先敲响了这栋依山傍水的别墅的大门。开门的是宋姨,她像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提线木偶,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了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你们来了。”姜云殊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书,书上有些水渍但并不影响观看。姜云殊把书推到二人面前,示意他们看这一页对于蛇骨婆的介绍:一个守护家园和丈夫尸骨的女人,下蛊和训蛇,这与他们最近遇到的事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那赶紧去把那姑娘的妈抓了回来啊,可不能让她继续害人了。”

    “跑了。”姜云殊说,“我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就去过了,她已经不见了。”姜云殊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学校里也死人了。”

    “学校里?这是为什么?”赵肖阑忍不住伸手去捞沙发边实木矮柜上的雪茄,听到这里也是满头的问号。

    “因为那个保安猥亵过我,我和学校反应,但并没有人管。”许孟音扶着扶手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她面色苍白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早就知道你妈是妖怪怎么不早点说!”赵肖阑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此刻看许孟音一幅受害者的样子,皱了皱眉。

    “我。”许孟音的嘴唇嗫嚅着,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敢相信,我从来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这不科学。”

    “我和我妈妈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她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怪物。”许孟音攥紧了拳头,又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抓到我妈妈会怎么样?会杀了她吗?”她祈求地看着众人。

    “不一定。”赵肖阑看不得这种眼神,他干咳一声,“看情况吧。”赵肖阑象征性地抹了抹脸,靠在了舒服的沙发背上。

    “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宋姨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笑着说,“我去准备晚饭。”

    “行,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住这里了。”赵肖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大的别墅,小云殊,不愧是你。”

    “真实多有叨扰。”反而是裴舟面露尴尬的神色,他瞪了赵肖阑一眼,顶着一个圆圆的脑袋看向姜云殊,姜云殊实在没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而后后知后觉地颔首致歉。

    “你们队长年纪挺小。”姜云殊对赵肖阑说,“才这么一点儿就出来抓妖怪。”

    “我二十七了。”裴舟率先开口,“我只是最近受伤了才会变小。”

    “变小之后还会踢被子嘞!”赵肖阑补刀。

    外面响起如泣如诉的呼喊的时候,姜云殊揉了揉眉心,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就知道今晚不会消停。

    “小音啊~妈妈来了。小音啊~你在哪儿啊~妈妈找不到你,小音~”

    姜云殊穿上鞋,拉开窗帘向外看,黑漆漆的大门外的路灯下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打转。

    “小云殊!小云殊!”赵肖阑站在门后面朝着姜云殊招手,姜云殊朝他点了点头,正疑惑裴舟去哪里了,就看见一个半大的身影悄咪咪站在了那个佝偻的身躯的身后,他攥着符纸就朝那人贴去。

    “别!”赵肖阑突然大喊,“那是空壳!”

    但是已经晚了,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裴舟身后,伸着手就要掐他喉咙。赵肖阑猛地拉开了门,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蛇骨婆见大门开了,立马掉头向敞开的大门处滑来,对,就是滑过来的。

    但是,她撞到大门的那一瞬间,纵横交错的红线凭空浮现,她躲闪不及,被捆了一个严严实实。这时,姜云殊才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小云殊,你不厚道。”赵肖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到现在都没有平复下来。

    姜云殊看着地上挣扎的许母,看她原本慈祥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狰狞。

    她说:“朝史更迭,九鼎失落,聊苍陨灭,我大道将成,姜云殊,你不得好死!”一个尖细的男声混合着许母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身上的红绳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小云殊!小心!”赵肖阑离得远,见地上的妖怪一跃而起冲向姜云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姜云殊此刻还在出神,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朝她扑来而没有任何行动。

    但是有人推开了她,姜云殊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看见那妖怪扑向了自己的女儿。

    “妈妈!是我,你看看我!”许孟音被怪物掐着脖子,脸涨的通红。

    许母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尖利的指甲插进了一旁的土里,“杀了我杀了我!”许母眼眶通红地满地打滚,她跪在地上向姜云殊磕头,突然又变了一幅样子,她喊:“姜云殊你坏我千秋大业,你不得好死!我如今重塑人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许母癫狂的笑了,裴舟觉得她笑得很难听,于是点了一把火,扔在了她身上。

    “小音~救救妈妈!小音,救救妈妈!”许母踉跄着要扑向许孟音,但又别扭地换了一个方向,朝着往山下走的大路跑去,跑到一半就变成了爬,之后是蠕动,然后理所当然地化成了灰。

    许孟音还没来得及哭就看见姜云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姜云殊身边把她抱起来,宋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姜云殊身边,伸手接过姜云殊,轻而易举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是他吗?”赵肖阑点燃了一根雪茄,深吸了一口。

    “是。”裴舟神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摊灰。

    “汇报局里?”

    “嗯,好。”裴舟伸手就要画传音符,却见赵肖阑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非正常事物管理局的电话。他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裴舟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怎么了?”他问。

    “少抽点,别抽死了。”裴舟冷哼一声,转身进屋重重地摔上了房门。赵肖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把手机塞进口袋,也吊儿郎当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云殊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哟,你还活着呢!”她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眼珠子转了转,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一偏头就看见了一个抱着臂坐在椅子上的二十出头的少年正斜着眼,一双眼里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高冷地看着她。

    “你不也还活着吗?”姜云殊有气无力地怼了回去。

    “你最近怎么这么废物。”左重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姜云殊。

    “你不也是瞎了一只眼吗?”姜云殊嘴下不留情,摆烂似地半倚在床上,“咱俩彼此彼此。”

    “哼。”左重明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摔门而去。

    安静了片刻,赵肖阑探进头来问:“怎么回事,小云殊?一队怎么这么生气?你亲他了?”

    “别恶心我。”姜云殊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我亲他?我吃屎我也不亲他。”姜云殊嗤笑。

    “那是怎么了?”赵肖阑夹着一根雪茄,笑呵呵地问。

    “没什么。”姜云殊反问道,“左重明怎么进非正常事物管理局的?”

    “左重明?”赵肖阑拉过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是一队的名字吗?我不知道,他成天神神密密的,也不常回局里,不知道这次怎么就突然来了,按理说,只有遇到A级以上的非正常事物他才会出手。话说,小云殊,你怎么知道他名字?你们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姜云殊看着天花板,上面的纹路逐渐扭曲,她重复了一遍,“何止是认识。”

    山海有曰神鸟,双目重明,左观兴衰,右窥未既。

    重明鸟会带来七彩祥云,它的叫声就是好运的先奏,这种凡人眼里的神鸟一般是会被供奉在庙里的,再不济也是翱翔于天地超脱于世外。姜云殊不明白为什么独独这只鸟会混的那么差劲。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翅膀被折断,浑身都是血,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见有人来了,还张牙舞爪地张开了翅膀想把姜云殊吓走。姜云殊自然是不可能怕这么一只傻鸟的,所以她把这只傻鸟抱了回去,央求她师傅救他,理由是她想养一只鸟当宠物。

    她师傅摸了摸她的头,眉眼含笑地答应了。对于她的师傅来说,救一只重伤濒死几近无药石可医的畜牲只不过是一件顺手的事。而他师傅在顺手救了一只鸟之后,顺便告诉了姜云殊:“这是山海神兽,重明鸟。”然后就把治好的神兽送给了姜云殊当玩宠。

    是啊,当时的姜云殊就是这么高高在上,她的师傅是大秦的天官,他们住在山巅最奢华的宫殿,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在当日被送上来,每天在山脚跪拜的人数不胜数,她的师傅就站在山巅的青苍古树下,俯瞰如蝼蚁般的苍生。

    她把重明鸟养在偏殿里,搬回来一本本古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看到了那句话——神鸟,左观兴衰,右窥未既。于是之后的日子里,她无数次祈求这个会化成人形的山海神兽帮她看看她的师傅明天要去哪里,她好偷摸跟着去,但是重明鸟从来就没有答应过。

    师傅自然知道山海神兽可化人,他把手放在一见他就跪在地上问安的少年,垂眸道:“赐尔姓为左。”

    师傅飘然离去,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眼里的感恩戴德变成了无声的诉讼,变成了抓住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他浑身开始颤抖,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喊住拾级而上的那位谪仙。

    他跪了很久,直到姜云殊喊他吃晚饭。

    他们一起过的好日子没有很久,他们被从悲哀的群山之巅赶下来的时候,距离左重明到此不过一年。

    姜云殊和师傅都不见了,左重明翻动了左眼,他的眸子变得一片赤红,天地万物在他眼里瞬息即逝,他找到了姜云殊的去向,但他看不到她的师傅。

    他自始至终,从来就看不到她的师傅,他是神明,不是他一个妖兽可以亵渎的。

    左重明赶到的时候,姜云殊正跪在尸横遍野的断壁残垣下抱着一本黑色的册子哭,听见响动,她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左重明,质问他:“你是山海神兽重明鸟,为什么不能看一下大秦的去路!你看一下未来一日之事,师傅也不会——”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她看了看怀里的山海伏妖录,又看向左重明,声音缓和了下来,“我们也不至于此。”

    左重明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姜云殊,然后他单膝跪在姜云殊面前,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使她直面看他。

    他翻动双眼,黑色的瞳孔被赤红的眼珠代替,而他的右眼却一片阴霾,一层白色的死寂的白雾蒙在他的右眼上,他说:“姜云殊,我看不到。”

    姜云殊看着他,突然凄创地笑了。

    从此,二人陌路。

    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他听到她的名字之后不远万里一夜奔来,他明明不吃不喝地守了她几天几夜,明明千年前的一切记忆奔涌而来,他想说你是不是很孤单,他想问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弱,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他想说姜云殊你过得这么难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想说姜云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但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姜云殊,你还活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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