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左重明就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拽了起来。她身上的毛绒睡衣滑落,左重明红着耳朵别过了脸去。

    “怎么了?”姜云殊刚刚睡醒,仍然有些不明所以,这种有人靠近她却没有半分察觉的状况放在之前是很少见的,但是,这里是茗山居,这里有宋姨,还有一个左重明。她难得睡得这么安稳。

    可以说这是姜云殊十多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个觉了。

    “起来,那个李砚礼来了。”左重明面色不善,他在姜云殊的经历里看到过李砚礼犯下的大错,自然是心生厌烦。

    “他来做什么?”姜云殊闻言清醒过来。

    “不知道。”左重明留下这一句话就摔门出去,姜云殊则是三两下套好了衣服,踩着毛茸茸的拖鞋下楼了。

    客厅里燃着清冷的千和香,宋姨正在斟茶,左重明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上,修长的指节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沙发扶手,沙发边堆满了名贵少见的药材和价值不菲的玉石,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逆着光站着,听到楼梯那边传来的动静,他抬头看去,右眼的义眼闪着非人的光,他声音低沉,伴随着一声轻笑,唤了一声:“姑姑。”

    姜云殊停下了脚步,面前干练利落的男人与十年前截然不同,他不经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眉眼间没有了半分惶恐,坦坦荡荡直视着姜云殊。

    那个眼神,就好像他生来磊落,好像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他做的。

    姜云殊没有应他那一声姑姑,而是止住了步子,倚着楼梯边上的扶手,居高而下俯视着李砚礼,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姑姑吗?”李砚礼倒没有因姜云殊冷漠的态度而尴尬,“我刚忙完回去,就听淑怡说您回来了,这不,忙不迭就来看您。”

    李砚礼指着地上的礼品,说:“小小心意,还望姑姑不要嫌弃。”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姜云殊没有心情与他弯弯绕绕。

    “姑姑,我真就是来看看您!”李砚礼坐到了另一旁的沙发上,他双腿交叠,整个人慵懒又惬意,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因为姜云殊的态度而离开。这一幕让左重明十分不快,但他也不好当场发作,于是就把指节捏的嘎嘣作响。

    姜云殊见李砚礼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缓缓下了楼,坐在了左重明旁边,她刚坐下,左重明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心情甚至有些愉悦。

    “拿过来。”李砚礼打了个响指,门口候着的黑衣助理端着一个长条木盒子走了进来,李砚礼抬了抬下巴,示意助理把盒子放在了姜云殊旁边的茶几上。

    姜云殊端坐着没有动,黑衣助理便识趣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卷宣纸,上面有已经干涸的变成褐色的血迹,用一条墨绿色的流苏捆着,黑衣助理方一打开盒子,一股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姜云殊闻着令人厌恶的血腥气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先前一样反感,她心下微动,伸手抖开了那卷宣纸。

    画上的女子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绣着翠竹的旗袍,肩上披着白色的貂毛坎肩,手腕上还挂着个白玉镯子。

    “这是——”左重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看画上的女子,又看看姜云殊,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是我。”姜云殊轻抚着宣纸左下角的那个霖字,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姑姑。”李砚礼适时出声,“我都说了,今天来就是单纯看看您,您何必想的那么复杂。”

    闻言,姜云殊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淡然一笑:“可你之前放出猫鬼之事,让我不得不防。”

    李砚礼不自觉地扶了扶右眼眼眶,随即释然地笑了:“姑姑真是说笑了。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我不是吃了教训?”

    姜云殊不再多说,李砚礼也识趣起身,他端起桌上地热茶一饮而尽,把茶杯倒扣在桌上,和黑衣助理一同出了门。临走前,李砚礼微微侧过身子,对姜云殊说:“姑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一再提起,伤及情面。”说完,黑衣助理拉开了停在茗山居门口的保姆车,李砚礼侧身上车,车窗缓缓升起,随后朝山下驶去。

    桌上的宣纸被微风吹过,徐徐摊开。姜云殊抚着上面陈旧的血迹,又想起了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宋霖眼中的隐忍与克制,或许她曾经忽略了什么。

    如果宋霖本身就是山魈,姜云殊与他朝夕相处,又为什么发现不了,毕竟她是在那场长达十五年的寻找中才法力尽失,几近废人。

    左重明不知道姜云殊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触物伤情,睹物思人,又想起宋霖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人类。

    “左重明。”姜云殊喊他,“你能看到这幅画的过往吗?”

    “……”左重明有些无语,他就是一个无情的电影回放机?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能!我给你看。”

    于是,在左重明的讲述中,姜云殊知道了宋霖是如何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点着昏黄的煤油灯画下了这幅画,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把这幅画塞进了心脏前的口袋,以及他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一踉跄地钻进了茂密的山林,最后一幕是这幅画悄无生息地落到了地上,目送着宋霖拖着残破的身躯远去。

    “这应该不属于正常意义上人类的范畴了吧。”左重明问道。有哪个正常人伤成这样还能走动的!更何况宋霖浑身上下只剩那个脑袋是完整的了。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姜云殊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曾经的未婚夫怎么就变成了山魈,更令她惶恐是他们初见的时候,宋霖已经是山魈了,而她没有半分察觉。

    “不可能宋老爷子是人类,却生出个山魈儿子?难不成宋霖他妈是山魈?”

    “不是。”姜云殊说,“宋霖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我亲眼看着下葬的,不是山魈。”

    “那就奇了怪了,俩人类也生不出山魈,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左重明用手撑着下巴。

    “有山魈占据了宋霖的身体。”姜云殊不自觉地攥着拳,“问题是,山魈是什么时候——”姜云殊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侵占了宋霖的身体。是在我认识他之前,还是宋霖死后。”她捂住了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爱上过一个妖怪。

    她是大秦天官唯一的弟子,她的师傅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她怎么能爱上一个妖怪。

    左重明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摊开,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左重明皱起了眉,想骂她,但是喉头蠕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问:“姜云殊,如果宋霖真的是山魈怎么办?”

    “我不知道。”姜云殊在漫长的两千多年里再次因为同一个男人而动摇了自己的信仰,“我是师尊唯一的弟子,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妖物收服到山海伏妖录。”姜云殊一遍又一遍强调,最后脱力地说了一句:“但他是宋霖。”

    “你爱的是宋霖,还是他。”左重明直接问道,他知道宋霖有着一张与神明八分相似的脸。

    闻言,姜云殊也呆住了,所以她爱的是什么?但只有一瞬的停顿,她立刻坚定地回答:“我爱的是宋霖。”

    “真的吗?”

    姜云殊没有再直视左重明,只道自己累了,便上楼去休息。

    躺在床上的时候,姜云殊还再回味左重明的话,她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师傅,她对自己的师傅只有尊敬与仰慕,她爱的人是宋霖,即使宋霖有一张与自己师傅相似的脸——想到这里姜云殊坐了起来,重复了一遍:那也只是巧合。

    “怎么样了。”李砚礼刚迈上台阶,他的父亲李衍就拄着拐杖问他。

    “挺好的。”李砚礼敷衍道。李衍点了点头,在管家的搀扶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上了楼。

    李衍前脚刚走,李知歆后脚迎了上来,拽着她父亲的胳膊撒娇:“爸,我就不明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爷爷为什么非要叫你去找外人,不得是先回来陪我们吗?我和妈好久都没见你了。”

    李砚礼低头,拧了拧李知歆的脸:“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能说。爸给你带来礼物,待会儿叫秘书给你拿到屋里。”

    “谢谢爸!”李知歆笑的更灿烂了,她抱着李砚礼的手臂,拽着他去找她妈妈张淑怡。

    “回来了。”张淑怡放下了浇花的精致水壶,偏头一笑,温婉动人。

    “老板,都安排好了。”李砚礼陪着他父亲李衍和张淑怡母女俩吃了顿团圆饭后就马不停蹄地朝着公司赶去,在车上他的黑衣秘书和他汇报进展。

    “嗯。”李砚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舌头抵了抵脸颊,突然把手中的玻璃酒杯砸在了黑衣秘书的头上,嘴里骂骂咧咧,“我去他的,真是给脸不要脸,姜云殊?哼,有她好瞧的。”

    黑衣秘书捂住流血的额头,连忙从车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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