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镇,水春河畔。

    一条干涸的河道蹒跚而行,在流入田野之前已经被夺去了生命,大张着口的河蚌正在无力的挣扎,一条鱼正在一洼浑浊的泥水里扑腾着,它朝着太阳的那一面鳞片无可避免地皲裂。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姜云殊这条河死了。

    依仗着这条河活着的东西,也都死了。

    姜云殊第一个蹲在河道旁,她挖了个坑,把水春白随身带着的拐杖放进坑里,然后蹲坐在干涸皲裂的土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宰相是对的。”裴舟昂着头问左重明,“对不对?”虽然是文句,但裴舟语气笃定,似乎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左重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好下定论。

    但是裴舟不知道为什么仍旧不依不饶,他说:“就是这样,对不对。”

    “少说两句。”赵肖阑见气氛不对,他把裴舟拉到自己身后,横在了裴舟和左重明中间。他腰上还系着水春白的那个酒葫芦。

    裴舟这才拧着眉三两步走到一旁,坐在了块儿石头上,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撑着头发呆。而左重明眉眼压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裴舟的背影。

    许孟音则是一直蹲在前面,她看着姜云殊的背影自言自语:“她一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干嘛呀?咱们认识水春白没几天,按理说没这么深的交情吧。”

    左重明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赵肖阑道:“兔死狐悲。”

    正说着,姜云殊就起身过来了,只见众人都盯着她,她笑了笑,只说一句走吧,便率先翻身上马。

    “一队,你和王玉成怎么认识的啊?”赵肖阑坐在马上,悠哉游哉地抽着烟斗。

    左重明勒了勒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许孟音接过了话茬。

    “他叫王玉成吗?”许孟音微微瞪大了眼,她面上浮现出仰慕的神色。

    这几日许孟音只听到百姓喊他知府大人,没听到过谁喊他的名字,所以直到赵肖阑问,她才知道知府的名字是王玉成。

    许孟音语调拔高了些许,看起来有些激动,她说:“我知道王玉成!我们历史课本上有他。赵叔,你知道么?”

    “我不晓得!”赵肖阑自嘲道,“我就是个大老粗,初中都没毕业!”他嘿嘿一笑。

    许孟音挠了挠头接着说:“书上说:梁夏边城知府王玉成是一生勤政为民,后国破,王玉成携全城百姓抗敌,城破被俘,地方将领念及王玉成才华谋略,想将他收入麾下,王玉成誓死不屈服,拒不进食,饿死狱中。就是他吗?”王玉成坐在马上回望黔都的城门,与历史课本上的图画重合起来,她又重复了一句:“就是这个王玉成吗!?”

    许孟音的脸颊红扑扑的,显然是兴奋过头了,她小声嘟囔着:“我竟然见到了活的。”

    “嘿!”赵肖阑拿着烟杆敲了敲许孟音的脑袋,“你不但能见到活的王玉成,还能见到活的皇帝老子!”赵肖阑笑的时候会露出上面那一排白牙。

    许孟音揉了揉脑袋,激动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而至于左重明究竟是怎样认识王玉成的?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行了百里路,他们一路有客栈住客栈,没客栈睡树下,总算是到了南疆,对此,姜云殊深表歉意。

    南疆民风与黔都相差甚大,街上衣着大胆的女子不在少数,见到有人来就热情的打招呼,出售面前摊位上的小玩意。

    “这都是些个什么?”赵肖阑他们一行人早就下了马牵着马走。路上人有点多,骑马多有不便。

    裴舟仍是十多岁少年的模样,只是比姜云殊初见他的时候长高了点,也瘦了不少。此刻他正抱着臂,冷着脸走在人群的中央。

    不为什么,只为路边那些倒扣的竹筐里不是蛇就是一些其他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简直看着裴舟浑身起鸡皮疙瘩。

    赵肖阑似乎是想到了抓蛇妖那晚,裴舟被吓的屁滚尿流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这一笑,裴舟的脸更黑了。只听见他冷哼一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目不斜视。

    “天杀的你良心被狗吃了啊!”路边突然传来叫骂声,众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清凉,行为泼辣的女子正举着一个藕粉色的荷包,揪着面前男人的胳膊不放。

    只见那男的又气又恼,使劲儿甩着手,就是挣脱不开。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男人挣扎地更剧烈了。“你撒手!”他说。

    泼辣女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举着荷包喊:“怎么做贼心虚了?赶偷不敢认啊!”那男人被人群围的严严实实,一时间也走不了。

    泼辣女子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穿着藕粉色荷叶裙的半大姑娘从人群中挤进来,泼辣女子见失主来了,把手里的荷包递给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千恩万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这是自己个把月的工钱,家里还有烂赌的爸,生病的妈,不学无术的弟和脆弱的她。

    “真惨啊!”围观的大娘抹着眼角的泪。

    “就是,这天杀的扒手!”

    裴舟冷冷地看着,他觉得很吵,于是朝外挪了一步,旁边有个倒扣的竹框他没看见,一脚过去给踢翻了。

    等到脚背上传来被什么软体动物爬过去的触感的时候,裴舟鸡皮疙瘩爆起,他惨叫一声,甩开脚上的东西跑了出去。

    这一动静也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而那个偷别人钱的男人也趁机使劲挣脱开,从人群中溜走了。

    “裴舟!”赵肖阑眼睁睁地看着裴舟跑着跑着,身子开始晃,最后脑袋一歪,栽倒在地。

    起先赵肖阑以为是裴舟被吓晕了,但当他把裴舟扶起来的时候,却见他嘴唇乌青,于是他赶忙撸上来裴舟的裤腿,赫然可见俩流着血的窟窿。“裴舟裴舟!”赵肖阑晃着裴舟,怎么也喊不醒人。

    “咬他的是什么蛇?”左重明也蹲到裴舟面前,见他嘴都黑了,心下大惊,站起来喊,“摊子主人在哪儿?这是什么蛇!?”

    “我!”一个人高举着手喊,“是我的蛊蛇!”听声音是个女子,只见她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不是那个抓小偷的泼辣女子还能是谁!

    只见她一把掐住刚刚咬了裴舟一口后盘在一边的黑蛇的七寸,团成一团塞进了腰上巴掌大的小竹篓里。

    她小跑到裴舟身边,帮着搭把手,把裴舟扶到了赵肖阑肩膀上,她则是捡起自己的竹筐,三两下把摆在地上的小筐子扔进背篓里,背了起来。

    “跟我走!”泼辣女子说完就先往城南边跑了,赵肖阑紧紧跟在女子后面。

    许孟音手忙脚乱地牵着三匹马,左重明上去搭了把手,最后回过头来望向姜云殊。姜云殊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跟上了几人。

    姜云殊方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摇了摇头,心道或许是幻听了。

    “这个蛊怎么卖?”一个带着斗笠的高挑男子蹲在一个号称“蛊虫世家,假一赔十”的摊位前,他此刻正指着摊子上标着“情蛊”二字的陶瓷罐子问。

    摊主也不说话,只是捋了捋胡子,伸出了五根指头。

    “五两?”带斗笠的男子问。摊主摇头。

    “五十两?”

    摊主还是摇头,终于开口:“五百两!”

    “保真吗?”

    “不真赔你五千两!”摊主指了指自己的招牌,“我这儿可是正经八百的老字号,你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斗笠男子一咬牙,把银子拍在摊主面前的桌子上,“买。”

    “诶!嘚嘞!”摊主眉飞色舞地收了银子,仔细地跟自己这位人傻钱多的顾客讲起来情蛊的用法。

    “话说这情蛊分两种,一是食用下蛊,一是摄魂下蛊,咱家卖的就是前者。”摊主说,“你只要把蛊虫下到你心爱之人的饭菜里或者衣服上就成了。”

    “这么简单?”斗笠男子的声音有些疑惑。

    摊主双手一摊:“就这么简单。”他接着说,“被下蛊之人,如果见不到你,那可将饱受虫噬之苦啊!所以呢,一旦中情蛊,这辈子就非你不可啦!”

    “她会痛吗?”斗笠男子声音低下来。

    摊主一看,知道又是一笔大生意,于是压低了声音,附在斗笠男子的耳边说:“还有一种法子——”

    斗笠男子猛地抬头,摊主暗喜——欸嘿!上钩了!

    “能不叫你的心上人痛,只叫她爱你爱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是什么法子?”

    摊主也不急着说,只是慌了慌手,又伸出了五根指头,斗笠男子会意,他压低了帽檐,只听摊主说:“今夜亥时,钱送到此处。”话正说着,他就从桌子地下掏出来个东西,让戴斗笠的男子看了眼,又收了回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摊主乐呵呵地笑着,等着对面顾客的反应。

    斗笠男子略一思量:“成交。”微风袭来,吹起他的面纱,露出了他面上狰狞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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