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初雪时来临,楚月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找了很多艰涩的难题来练习,她不算是特别有天赋的人,只能用勤来补拙。

    有时候江砚会把解题的过程拍成视频发给她。视频里面是他握着笔的修长的手,还有他清冷却充满了耐心的声音,讲题过程细致而有条理。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她不理解的点和可能出错的地方,就像是一对一教学的辅导老师。

    楚月住的地方十分拥挤,太阳常年难以照到,再加上她的房间背阴,冬天湿冷无比,又没有空调。她每天晚上裹着羽绒服坐在书桌前,看着江砚发给她的视频学习,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天。

    除夕夜就在这样的学习氛围中悄然而至,从白天到晚上,爆竹鞭炮声不。午饭过后,楚月休息了片刻,就在厨房里帮姚秀玲做菜。

    收拾完厨房出来发现手机里有新的消息,来自于同学朋友的新年问候。

    小同学群里,陈博文还发了一道晦涩难懂的物理题,光题干就占了整整一屏幕,紧接着是王佩仪的吐槽。

    王佩仪:【博文老兄你还是人吗?这可是除夕呀除夕,除夕还刷题你让不让人活了。】

    陈博文:【对不起,是我不懂事了,鞠躬.jpg.】

    紧接着,王佩仪发来了一连串三亚的风景照,蓝天白云,阳光热烈,她穿着裙子,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楚月在群里连发了好几个赞,还发了一个捧场的表情包。

    陈博文:【真惬意,羡慕.jpg.】

    江砚也紧跟着点了两个赞。

    点完之后,又跟了一张图,图上是陈博文刚刚那道题的演算过程。

    王佩仪:【!!!】

    楚月:【!!!】

    陈博文:【给力.jpg,比心.jpg.】

    往年江砚都会跟着爸妈去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过年,但今年外公外婆到平江来玩,所以今年除夕他就留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下午他在客厅里陪外公下了两盘棋,外公兴致高,不肯放他走,刚好陈博文的题目发过来,他借机溜去了书房里。

    外公不尽兴,还在外面跟外婆吐槽,“除夕还要做作业,这说出去像话吗?”

    楚月吃完年夜饭后照例看了会儿春晚,今年她的父母似乎更加拮据了,桌上的菜变得十分敷衍,连以往会给她的红包也没有了。

    楚建平坐在那四方的小餐桌前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几平米的狭小空间被烟雾笼罩,气味呛人。

    打火机坏了,楚建平点了好几次都没点上火,恼火地将打火机扔在了地上,发泄一般的声音自地面响起。

    姚秀玲马上抽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打火机,递给楚建平,“大过年的,什么小事情,也值得生气。”

    楚建平重新点了一根烟,刚刚散去一会儿的烟雾又再次聚拢过来。那烟雾遮挡在眼前,本来就不太清晰的电视画面变得更加模糊,楚月不耐地挥了挥手,却甩不去源源不断飘过来的烟。

    她被呛得咳了两声,眼睛熏得酸涩难忍,她放弃了继续坐在这里看电视的想法,直接起身,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也想和别人一样,跟爸爸妈妈坐在一块过除夕,哪怕只是看一会儿电视。

    关门前,她听到楚建平在外面发牢骚,“大过年的,也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了她五百万似的,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看都是放屁。”

    “你少说两句。”姚秀玲在一旁好言相劝。

    “怎么,我在自己家里也不能说了,憋屈死我算了。”

    楚月“砰”一声砸上了门,外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她不想听,在书桌前坐下,将耳机插进了耳朵里。

    听了一会儿歌,她起身,弯腰隔着书桌打开了窗户,一股寒冷气息迎面扑来,她冷不防打了个寒战,但又觉得空气清爽了很多,一时不舍得将窗户关上。

    从远处传来烟花爆竹的声音,但她的窗外,全是墙壁遮挡,连天空都快看不到,更不要提烟花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自从吃年夜饭开始,她已经收到了好几条拜年短信,有陈博文,王佩仪的,还有蒋茉和李俊的,还有一些同学群里的,但这一次是江砚的。

    非常简洁的“新年快乐”,连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楚月不知道这是不是群发,她马上打了“新年快乐”四个字回复他。发送之前,又犹豫了一下,加了一个烟花的表情包,那板正的文字仿佛瞬间多了一些人情味。

    今天大家都在过年,她以为她的短信发过去之后,不会再收到回复,没想到她刚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

    江砚:【你那边可以看到烟花吗?】

    楚月指尖轻触这屏幕,想了想回:【看不到,房子太矮了,视线被遮挡了。】

    江砚:【想看吗?】

    楚月不明白他的意思,打了两个问号过去。

    江砚没有即刻回复,但几秒钟后,他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

    楚月的精神一下子集中起来,她快速地拿起书桌上的小镜子照了一下,头发没乱,又快速地扫了一眼她的小房间,非常整洁,这才点了接通键。

    那个像素非常低的屏幕里出现了江砚清峻的脸。他应该是在室外,脖子里挂着一块白色的围巾,有呼呼的风声从手机里传来,他一看到她就露出了笑容,仿佛刚才的祝福短信不够隆重,他又在视频里重复了一句,“新年快乐,楚月。”

    带着姓名的祝福,和群发的不一样,是专门带给她的祝福。

    “新年快乐,江砚,”楚月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哪里,好像是个很高的地方。”

    江砚的手机晃动,视频里出现他身后的璀璨灯火,属于春节的灯光秀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演绎。

    “我在星晖大厦。”江砚将视频切了个方向,看不到他的身影,开阔的视野中出现了平江市繁华的夜景,变换着灯光的高楼大厦,波光粼粼的平静的江面,还有不断在天空中绽放的绚烂的烟火。

    屏幕微微抖动着,江砚不再讲话,但楚月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夹杂在远处的爆竹声之间,那样模糊又如此清晰,一下一下拨动着她的心脏。

    她能想象到江砚举着手机的样子,他想让她看到他眼前的风景,单单想到这里,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热起来,她觉得她和江砚应该是有默契的,他什么都没说,但她又什么都明白。

    这样的静默持续了很久,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但楚月又希望这一刻可以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烟花表演中断了片刻,江砚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好看吗?”低沉又温和,在这静谧的空间,生出几分缱绻。

    楚月点了点头,“嗯,很好看,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烟花。”

    江砚切了前置摄像头,他又出现在屏幕上,他问:“还想看吗?”

    楚月难得贪心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砚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只是要稍等一下。”

    他话音刚落,楚月这边的灯突然熄灭了,眼前漆黑一片,江砚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那边怎么了?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也不知道,灯突然不亮了。”楚月起身靠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走到门口,摸到墙上的开关,反复摁了两下,灯依旧没亮,她将手机移到前面,对江砚说,“可能是灯泡坏了,我要去处理一下,先挂电话了。”

    “好。”江砚叮嘱,“你自己小心一点。”

    挂断电话,楚月将房门打开,发现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客厅里有动静,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妈,是跳闸了吗?”

    “应该是,我去看一下。”姚秀玲不知从哪翻出个手电筒,咔哒一声,一束亮光直直照过来。

    楚月眯了一下眼睛,跟着姚秀玲一起走到客厅入口处,打开鞋柜上方的配电箱。确实是跳闸了,楚月踮起脚,用力将开关往上一推,但是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

    姚秀玲喊了一声楚建平,“你快出来看一下,是不是哪根线烧掉了还是短路了。”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楚月拿过姚秀玲手中的手电筒,走到楚建平的房间门口,举起手电筒,将那束光直直照向楚建平。

    楚建平正本来侧躺在床上,用手挡着刺眼的光,蹭一下坐起来,“老子又不是电工,停电了找我干什么?”

    楚月冷笑了一声,“原来你听见了,听见了干嘛装死?”

    楚建平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就是你跟你老子讲话的态度吗?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时姚秀玲又不死心地在门口喊了一句,“你去看一看嘛,这乌漆嘛黑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大晚上的还要做什么事,眼睛一闭一睁这天就亮了,要什么灯。”楚建平振振有词。

    楚月知道多说无益,这个除夕夜注定要抹黑度过了。

    她不再去理会两人话语之间的拉扯,拿着手电筒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机里有一条江砚在三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江砚:【灯泡换好了吗?】

    楚月本来想告诉他换好了,但刚刚打好字,想到如果他再发来视频的话,不就穿帮了,便只得实话实说。

    楚月:【家里突然停电了,可能是线路老化吧。】

    江砚:【修不好吗?】

    楚月:【暂时是,明天再说吧。】

    这之后,楚月没有再收到江砚的短信,今天是个特殊的夜晚,他可能正在陪伴自己的家人,所以楚月也没有再发消息打扰他。

    没有电,她什么也做不了,看不了电视也看不了书,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那里偶尔会闪过一道光,是远处的烟火。就在她昏昏沉沉,即将入睡时,手机响了一下,她以为是拜年短信,迷迷糊糊地捞起来看了一眼。

    一下子就清醒了。

    江砚:【想出去看烟花吗?】

    楚月:【??】

    楚月:【去哪里?】

    江砚:【我在外面。】

    楚月:【什么外面?】

    江砚:【你家外面。】

    楚月放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把脚踩进拖鞋里,趿拉着拖鞋就想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不对,衣服还没换。她又拿起手机给江砚回了条短信。

    楚月:【你稍等一下。】

    江砚:【没关系不用着急。】

    楚月摸黑换了衣服,因为是新年,她穿上了自己柜子里最新的一件白色羽绒服,将手机揣进兜里,就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楚月一出门,就看江砚站在暖黄的路灯下,双手插在黑色的羽绒服口袋里,看到她时,脸上的神色跟灯光一样温暖,他的身后停着一辆自行车。

    他从自行车把上挂着的棕色纸袋里,取出一条红色的围巾,在楚月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条围巾已经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新年礼物。”江砚又将围巾在她的脖子上轻轻绕了一圈,那围巾触感柔软,原本还凉嗖嗖的脖子一下温暖起来。

    楚月伸手摸了摸脖子里的围巾,抬眸抱歉地说:“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江砚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失笑:“这不重要。”他又问道:“去看烟花吗?”

    “去哪?”

    江砚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

    楚月坐上去,一只手轻轻抓着江砚的外套。

    江砚似有所感,微微侧头,“准备好了吗?我要出发了。”

    “出发吧。”

    车轮碾过陈旧的石板,寒风在耳边拂过,楚月将被吹乱头发撩到耳后。江砚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楚月,冷不冷。”

    楚月本来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他听不见,便又开口道,“不冷。”

    其实是冷的,但是比起家中那一片漆黑的房间,她更愿意待在这充满光亮的寒夜中。她将围巾往上掀了掀,将嘴巴和耳朵全都埋进去,稍微暖和了一点。

    从桥上俯冲的时候,楚月的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伸出来,本能地抓住了江砚的衣服。

    她问:“你怎么出来了,不和家里人在一块儿过年吗?”

    江砚的声音中带着轻轻的喘息声,“他们还在吃饭,我中途溜出来的,过一会儿我再回去跟他们汇合,人多,他们都不一定发现我不在。”

    自行车离开枫林巷,又往前骑了十几分钟,就来到了江边。那是平江市最大的一条江,有几艘渡轮平静地停在江边,江对岸高楼耸立,星光璀璨。即便是除夕夜,江边也有不少欣赏夜景的人。

    烟花接连不断地在空中绽放,照亮了半边天际半边江,岸边的人凭栏仰望,如同望着那远处的繁星和希望。

    楚月的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马尾上夹了一个深红色的蝴蝶结,与刚刚戴上的围巾相得益彰,衬得肤色雪白。她眼中倒映着空中的烟火,星星点点,璀璨生辉。

    江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视线从楚月脸上移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秦曼的信息,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餐厅。

    今天他们一家还有叔叔伯伯家聚在一块吃饭,大人们难得相聚,有很多话要聊,一时间还散不了场,江砚不着急,回了一句,“马上回来”,便将手机重新揣回了兜里。

    抬眸的时候,楚月正看着她,她眼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应该是真的很高兴,她说,“江砚,谢谢你。”

    他站在她的旁边,烟火照亮他的面庞,冬夜的风将他的短发吹得凌乱,给那张精致而轮廓分明的脸添了几分少年气。

    他摇了摇头,“跟你一起过年,我也特别高兴。”

    楚月没有再说什么,江砚不知道,因为他,这个记忆中本该黑暗的除夕之夜变得如此绚丽,如此美好。

    最终他们没有看完整场烟花秀,因为楚月注意到江砚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不想耽误她与家人团聚,看了二十分钟,便提议回家了。江砚又骑着自行车把她载回家,两人又互道了新年快乐,才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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