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不知道江砚为什么会去而复返,她明明已经看着他离开了。

    江砚没有离开风铃巷,他看到楚月接完电话之后状态完全变了。当时他马上就要走出巷子了,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他又转身回去了。

    江砚有想过,也许是她那个不靠谱的爸爸又做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情,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一进门就看到屋里像遭了窃贼一般的惨状,而他循着动静往里走,就在门口看到了楚月被一巴掌打在了地上。

    楚月的眼前出现了片刻的模糊,待视线变得清明,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的时候,江砚已经与那两个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那二人身材魁梧,江砚虽然个子高,但却比他们清瘦得多。好在他身手敏捷,发了狠一般往二人身上招呼,一时也没落下风。

    楚月赶紧拿起被拍打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碎裂了,但还能用,她拨通电话报了警。

    辫子男看到她报警的动作,又冲着她过来,江砚挡在楚月身前,踹了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这时,花臂男从身后上来,双手锁住了江砚的脖子,江砚拽住他的手想将他往前摔。辫子男后脑勺撞到墙,怒火中烧,骂了两句脏话,从地上爬起来,便朝着江砚冲过去。

    楚月挂断电话,她没有注意到辫子男,所以她只是顺手拿起几本书,朝着花臂男的背后砸去。并且大喊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你放开他。”

    花臂男不知是因为吃痛还是楚月的话起了作用,他松开了江砚,但辫子男猛冲过来在江砚的肚子上砸了一拳。

    那会儿楚月站在江砚身后,她看不清楚,她以为只是被徒手砸了一拳,她听到江砚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不过片刻的时间,他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慌忙地在背后托住他,但他似乎失去了一切支撑的力气,所有的重心都移到她的身上,她被他带着一起倒在了地上。

    视线的遮挡被移开,她才看到辫子男的手里握着一把沾了血的刀,那血是鲜红的,刺目的,正在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而辫子男近乎呆滞地站在那里,脸上全是惊恐与慌张。

    楚月不敢置信地抱着江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响起,“江砚,你受伤了吗?”她一只手往前,隔着衣服抹到他的腹部,粘腻潮湿又温热,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充满了血腥气。

    那两个男人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窗户大开着,却没有一丝凉风。

    天边劈过一道闪电,在眼前明晃晃地闪了一下,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有开山劈石的架势。

    江砚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急促而虚弱的呼吸声。

    在这三伏天里,楚月浑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她害怕,慌乱,无助,她在崩溃的边缘绷着一根弦,拿了自己的衣服,堵在江砚的伤口处,堵住那些琼琼流出的血液,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等待救援的时间,漫长无比。刚开始,江砚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大概是痛极了,他的脸上额上全是汗水,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楚月笑了笑。

    楚月紧绷的那根神经突然就断裂了,她的眼泪决堤般的往下掉。江砚似乎想抬手帮她擦一擦眼泪,可是他太累了,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无比,手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他的眼睛开始去光彩,楚月太害怕了,从来没有一刻如同此刻般恐惧,她几乎失去了一切的感官。

    医院里面充斥着冰冷的消毒水的味道,江砚被推进了手术室里,楚月手上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风干了,由鲜红变成暗红色。

    她默默的,几乎无声无息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地板反射着白炽灯的光芒,脚步声在静谧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跟随着空洞的回声。

    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江砚的妈妈,她很漂亮,也很年轻。如果不是因为那双跟江砚相似的眼睛,她都不敢相信她是姚秀玲的同龄人。

    秦曼神色还算冷静,但眼眶是红的,她只是短暂地看了楚月一眼,没有跟她说任何话。

    她在手术室外站了一会儿,又接了两通电话,很快有医生过来与她谈话。楚月远远地看着他们,她只看得到他们的嘴唇在动,但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其实江砚的手术时间并不长久,但江砚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候,江砚的爸妈都在,她不敢靠近,远远地跟了两步,看到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医生,她便停下脚步,转身走向她。

    “姐姐,他的伤严重吗?有危险吗?”

    那医生摇了摇头,“不算严重,伤口不深,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失血太多,需要休养。”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女孩脸色太过惨白,又太过狼狈,她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你现在就可以去病房看他,先把身上的血迹处理一下。”

    楚月说了一声“谢谢”,一口气松懈下来,全身脱了力一般,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江砚脸色苍白,鼻子里塞着氧气。虽然医生说他的伤并不严重,没有伤到内脏,但秦曼还是心疼的不得了,默不作声地落了好几次眼泪。好在进到病房没多久,江砚就清醒了。

    也许是因为麻药的作用,他的眼皮非常沉重,几乎睁不开,他的眼神扫过秦曼又扫过江远昭,然后看向了他们身后。

    秦曼轻轻地握起他的手,弯下腰问他,“伤口痛吗,想要什么,跟妈妈说。”

    “妈,”江砚的声音虚弱喑哑,“楚月呢,她在哪里?”

    江砚在手术室的时候,秦曼已经从警察那里了解了这件事情的经过。此刻她无法用平和宽容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女孩,甚至排斥她,怨恨她。所以当江砚提到她的时候,秦曼沉默着没说话,她一点都不希望江砚再见到这个女同学。

    江砚的神色疲惫极了,但他坚持睁着眼睛,无声地询问她。在沉默的僵持中,他的眼眶开始泛红,那是秦曼从来没有见过的江砚。他那么伤心那么可怜,让她不忍心看第二眼,所以她很快就败下阵来。

    秦曼走出病房,看到楚月就站在病房门口,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她,是个清秀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神色带着一些沉郁,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神色。

    如果是别人遇到今天的事情,可能早就慌乱无比。但是她没有,从她见到楚月的第一眼到现在,她除了眼圈是红的,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她几乎不能从她脸上分辨出任何情绪。

    楚月没有跟着他们进病房,但她一步也没有离开,她一直站在这里。秦曼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来的话,她打算站到什么时候。

    秦曼在离楚月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声音冰冷地说,“你进去吧。”

    楚月放在身侧紧握着的手终于松了松,她弯腰向江砚的爸妈鞠了个躬,也不知道是道歉还是道谢。

    楚月进到病房,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江砚,眼眶就湿了。

    江砚抬了抬手,她会意,坐到了他旁边那把椅子上。她想问他伤口痛不痛,可是话哽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痛呢。

    江砚抬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似乎很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特别轻,“楚月,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楚月的眼睛特别酸涩,但她不想让江砚看出来,所以她低垂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听我说,你现在不要回家,家里不安全,我妈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等过两天,我好了,再去找你。”一口气讲完这些话,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闭了闭眼睛,才又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嗯,都听你的。”楚月想对他笑一笑,可是她没有办法。

    江砚听到她的回答,似乎才彻底安下心来,没过多久,他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楚月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知道自己该走了,走之前,她俯下身,轻轻地抱了抱他,感受着他熟悉的温热的气息,那一刻,她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起身的时候,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江砚的身边,走出病房,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如江砚所说,楚月刚走出病房,秦曼就让赵阿姨带她去酒店,楚月拒绝了,她说,“阿姨,谢谢您,但是我能找到住的地方。”

    她颔首离开,秦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砚这一觉睡了很久,秦曼一直在病房里陪他,不愿意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江砚醒来,有了一些精神,起来喝了点粥,便开始找自己的手机。

    左摸右摸都没有找到,只能开口问秦曼,“妈,我手机呢?”

    秦曼将他的手机放在了自己的包里,她清楚他想拿手机做什么,就更不想还给他,便扯了个谎,“没看到你手机,你来医院的时候,手机就没在你身边。”

    秦曼没看江砚,江砚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但是他没有拆穿。秦曼还穿着昨天的裙子,她卸了妆,头发随意地绑起,没有往日的精致,憔悴了不少,而这都是因为他。

    江砚不想让秦曼伤心,所以他配合得闭了嘴,没有再提手机的事情。他乖乖地吃饭,乖乖地养伤,他想伤口好得越快,他就能越早出院,反正没几天,没几天他就能见到楚月了。

    江砚吃过午饭后看了一会儿电视又睡着了,趁着他睡觉的间隙。秦曼回家洗澡换衣服。江远昭看她状态不好,让她休息半天,医院里有赵阿姨会照顾,但秦曼不愿意,她说,“我不放心,我得看着他。”

    从昨天到现在,秦曼紧绷的神经都没有放松下来。她被吓坏了,总是会时不时后怕,万一那刀子再深一寸怎么办,她不敢想象,也不敢松懈,所以她连手机都不敢拿给江砚,她怕他再因为那个女孩受到什么伤害。

    秦曼拿着一些生活用品返回医院,她在医院的大厅里看到了楚月。楚月坐在那些等号的人群中间,目光似乎看着前方,又似乎没有焦距,她像一幅静态的画,没有动静也没有表情。

    秦曼不知道楚月坐在这里等什么,但立马产生了一点警惕之心,她快步地挤上电梯,上楼,来到病房,看到江砚还好端端躺在那里,才安心一些。

    她悄悄地将赵阿姨拉出病房,在走廊低声问她,“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没人来过。”赵阿姨说,“我一直在这里,一步都没离开。”

    后来几天,每一次秦曼来医院,都能看到楚月,她甚至怀疑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可是她也从来没有靠近过江砚的病房,一次都没有。

    终于在一天午后,秦曼走到了楚月面前。楚月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依旧只是礼貌地颔首,没有说话。

    时间会冲淡一些东西,秦曼的表情依旧是冷淡的,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温和了不少,“我有几句话要说,你跟我来。”

    楚月跟着秦曼来到医院旁边一家咖啡馆,两人在卡座上面对面地坐下,靠着窗户,光线明亮。

    楚月的眼里没有怯意,也没有神采,她似乎只是木然得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秦曼点了两杯咖啡,但是两人都没有动。

    楚月腰背挺直地坐着,像一个特别乖巧的学生。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秦曼不禁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她应该也会很欣赏很喜欢她。

    秦曼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们家欠的钱我都帮你还掉了,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你可以放心回家。不用谢我,我是为了江砚,我不希望他一直记挂这件事情。”

    楚月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秦曼继续道,“原本我们是打算让江砚出国念书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说他不想出去了。他开始不停地做竞赛题,上竞赛班。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但我也从来没有过问,我对他向来都没有什么要求,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开心一点,快乐一点。”

    说到这里,秦曼朝窗外望了一眼。红灯变成了绿灯,行人匆匆地踏上人行道,有一辆车在不耐烦地鸣笛,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她又回过头来看楚月,楚月有一种这个年纪不常见的冷静。

    “我不管他去哪里,做什么事情,跟什么人交朋友,但前提是他平安健康。所以,”秦曼那双跟江砚像极了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压迫感,“我希望你别再跟江砚来往了。”

    秦曼注视着楚月,直到刚才,她的神色才明显得有了一丝波动,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个时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楚月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悲凄之色,但转瞬即逝,楚月说:“我答应您,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秦曼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解决得如此干脆,她甚至还在等待楚月的下文,可是她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要说。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有情侣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有这一个角落静谧无声。

    在漫长的等待后,楚月确认秦曼没有别的话要说,终于重新开口,“让江砚受伤,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还有,谢谢您帮我还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秦曼从窗口看着楚月远去的背影,虽然单薄,但依旧是背脊挺直。这么多天,她没有在楚月身上看到过丝毫示弱的痕迹。这样坚硬的一颗心,真叫人佩服,但是这也让秦曼更加确定,江砚是不能跟她在一起的。

    从咖啡厅出来以后,楚月最后远远的望了一眼那幢白色的、高大的住院楼,但是一步都没有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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