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女心事

    【沙河宫】

    一路无言,回到沙河宫后,琉璃才怯生生地试探唤了声:“大个子……”

    “胡闹!莫非你不识神身?若你之真身了然于世,你可知晓后果?”

    吾净甚少如此怒气冲冲地吼她,即便琉璃早已料到吾净会生气,还是被吓了一跳。许是根本不想听琉璃解释,也根本不需要琉璃回答他的质问,吁出一口长气后,吾净竟又拂袖。

    “你又要去何处?”眼看吾净又想离去,琉璃张开双臂拦在吾净身前,半是委屈、半是乞求地望着他,

    吾净侧身绕开了琉璃,大步朝沙河宫外走去,却还是告知了自己的去处:“去寻大师兄。”

    说罢,吾净手结佛印、口念法诀,施下一道隐禁术便不见了踪影。

    琉璃想追去,却吾净刚设下的结界拦住,只能无奈与沙河宫门口立着的那棵火琉璃树诉说苦闷。

    五百年了,自吾净修成正果,琉璃越发不识他了。

    其实琉璃开化灵智也不过千年,虽对这世间事尚未全然明白,但唯有一点心知肚明:琉璃离不开吾净。

    在琉璃心中,吾净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为她撑起一方天地;他宠着她、让着她、护着她,就算是她无理取闹要天上的星星,吾净也一定会摘下来赠与她……可是,吾净只能藏着琉璃。

    琉璃在五百多年前才修出灵身,虽说与为妖的吾净也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没多久就被观世音菩萨找上了门。在吾净取经路上那十几年里,琉璃就这样独自守着长万里、宽八百里、一眼望去不见边际的流沙河,踏遍了万里河沙。

    她只能这样等。

    从未的琉璃想过,自己只不过是一樽琉璃盏化形的精灵,竟也会觉得孤苦寂寞。那时的她不懂什么是情爱,只知自己依赖吾净,只要看见吾净便觉得欢喜,因而总想与吾净呆在一起……

    琉璃曾以为吾净也是一样的,直到他修成了菩萨,八宝金身罗汉菩萨。而这些年,琉璃在心中哀叹最多的一句,恰好是“好一个南无八宝金身罗汉菩萨”。

    一开始琉璃也是打心底里为吾净高兴的:吾净 本是天神,却为了一点细枝末节的小错被贬下凡,无奈做了这流沙河里的妖怪。虽吾净从不提起,但琉璃自觉知晓他心里的怨念与不甘,能职正果、还是一步成圣的等觉大菩萨,也算弥补了他的遗憾。

    琉璃终究太过单纯,只记得神仙虽有天条拘着,好歹能有七情六欲,只要不触犯禁忌、以仙神之躯情迷凡人或妖魔,倒也没人管这你情我愿的事;却不知佛门讲六根清净,要断情绝爱、斩断前尘。

    他成了心怀慈悲的菩萨,可念亿万生灵,却偏偏不能在心里装下一个她。

    那是琉璃第一次哭,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是这天地间最天真无虑的精灵,也会沾染红尘。可情爱二字太伤人了,她日日以泪洗面,依旧没能换来吾净待她如从前那般呵护。

    琉璃也曾为此吾净他吵过、闹过,吾净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即使偶儿出言安慰,嘴里冒出来的也都是诸多大道理。

    琉璃听着吾净口中不是“阿弥陀佛”就是“善哉善哉”,心中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她没办法怪吾净,毕竟自己从未对开诚布公地对他表达心意,他也没有。

    从前是自己不懂,可他呢?即使他本就是憨厚无言的性子,可若他什么都不懂,何以修得这般正果?莫不成是沾了他师父师兄的光?

    近几年,琉璃总瞧见吾净神色忧虑,担心地问过他数次,他都只说是因修行上有些问题参不透。

    吾净向来不会骗人,一旦说谎便眼神躲闪,琉璃与他朝夕相处了近千年,岂能看不出吾净是在敷衍?可只要琉璃一追问,吾净就借口要与大师兄论道便匆忙逃走、要么就是去寻他从前在九重天的同僚德善真人,似是对琉璃厌烦至极。

    也难怪琉璃如此想:吾净极少向琉璃提及他们一众师徒的事,怎得总在她关切他时候搬出来搪塞她?再者,就算他真是修行上遇到了疑思,不去功德殿寻他那师父解惑,找他那猴子师兄算什么?

    何况,吾净不是只有猴子一个师兄弟,他那二师兄昔日还是他的同僚,虽在九重天上关系紧张,修成正果后也偶尔也会来坐一坐,琉璃倒是从未听过吾净去寻他这位猪头师兄。再不济还有那白龙马敖玉,你虽对这位曾经的西海三太子不太了解,但他认识吾净的时间也总比那猴子长,可吾净十有八九告知的去处都是“大师兄”。

    至于那徳善真人,在吾净尚是天神时,二人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差不多,反倒是吾净被贬为妖的那五百年间熟络了起来。然而,每次徳善来时吾净都会将琉璃藏起设下封印,因此琉璃根本没机会知道他们所谈之事。

    相比吾净的大师兄,曾在九重天上偷生千年的你对这位德善真人更加了解,虽他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比起吾净心心念念的大师兄,琉璃反倒更想听到吾净去寻的是徳善,

    记得吾净证果后刚回了流沙河的那几年,琉璃时常向他询问取经路上那十余年发生的奇闻趣事,他大多都只一笑了之,只有偶尔兴起时才会讲上一两出。即使吾净已经把那些凶险细节省略了七七八八,琉璃仍听出其中必是险象环生,每次都听得胆战心惊。

    正好吾净总不愿提,琉璃后来便也不问了,只是心疼吾净一路走来实属不易。

    琉璃虽只听了几句取经路上的事,但有个人却一直是这些故事的焦点—吾净的大师兄、如今身居高位的斗战胜佛。

    斗战胜佛在吾净口中出现的频率甚至比他那便宜师父三臧和他自己还要多,琉璃听得出吾净对自己那大师兄的尊崇,但自己也不是没见过那毛脸雷公嘴、獠牙向外生的猴子,当真算不得面善,她实在无法把如此形象与吾净口中满怀正义、英勇骁战、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比作一人。

    在吾净师徒取经途中,琉璃曾有一次没忍住思念偷偷跑去看他,那时的吾净与他那大师兄的关系着实算不上多亲近,怎得修成正果反而亲切了?

    甚至……比相伴千年的自己还要亲近。

    “火琉璃树,你能不能告诉我,吾净当真对我如此绝情?”

    【西海·龙宫】

    不知是在何处染上了泥沙,直至回到西海,敖昔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衣裙已沾满了尘垢。

    自己生来便是神女,按理说是不会沾染上这些凡尘污秽的,佛门所在的西牛贺洲又是无垢净地,怎得会污了仙丝做的衣裳?敖昔一时奇怪,却也不是太在意,无非换件衣裳罢了,阿流和敖玉才是她心中最在意之事。

    敖昔认识阿流也有五百年了,可她似乎不曾真正了解过阿流。许是赤尻马猴一族天生神秘,又或者猴族与龙族有些旧怨,敖昔总觉得阿流与自己过于客套了。敖昔左不过几千岁,按凡人的算法如今尚是一尾幼龙,哪里能像阿流这位从上古时期活下来的上古灵族一般稳重?她自己也不喜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小女子模样,为此与阿流怄过不少气。

    而敖昔刚见过的三哥敖玉,自他一把火烧了龙宫大殿上的明珠起,敖昔便已觉出不对。这些年敖玉虽会见她,也常常与她讲一些晦涩难懂的佛门奥义,但从未像今天这般神神叨叨。

    敖昔又看了眼身上的泥沙,总觉得有些说不清的感应,于是用手指捻起一丝,却被那粗糙的沙扎破了手指,连心都跟着抽动了一下。

    回想起方才在化龙池里敖玉那几句不明不白的话,敖昔总觉得自己这位菩萨三哥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密。

    时间倒回敖昔方才在化龙池听到敖玉喃了声“大师兄”后。

    “大师兄?可是……”敖昔不知敖玉怎得突然念起了据说证果后便避世不出的斗战胜佛,疑惑要问。

    “无关昔儿。”敖昔还未问完,敖玉已抬目看她,已如死寂了五百年的眼中竟有了一丝波澜,既似警示、又极为温柔,“尔心不宁,随我打坐罢。”

    敖昔乖巧地点点头,学着敖昔的样子盘膝打坐。

    敖玉说得不错,敖昔此时心不宁,直心不在焉了半柱香才静下心神。敖昔知道敖玉定然发现自己在强装入定,可他并未拆穿自己,只是偶尔出言提醒,如幼时那般细心教她平心静气的法门。

    因天资极差,敖昔修炼并不刻苦,却也不排斥修行练功,尤其是有敖玉陪着——敖昔学会的所有功法都是敖玉教给她的,若没有这个不求回报的傻哥哥,只怕敖昔至今仍是一尾未化形的龙。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好不容易窥得一丝宁静的敖昔突然失重,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已被围在一个巨大的泡沫中。

    敖玉依旧垂着双目,却轻轻挥了挥自己的玉手:“师兄已走,尔可归兮。”

    师兄?难不成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碰见他那猴子师兄才留了自己如此之久?莫非方才佛祖之异亦是因那斗战胜佛?

    敖昔欲从敖玉口中探出些消息来,可天龙殿的殿门已然紧闭。裹着敖昔的泡沫缓缓漂浮,直至将她送出大雷音寺才化为一环虹光散开,叫她只能将向守着寺门的声闻打听一二的念头作罢。

    捂着胸口,敖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盯着摆在床头的夜明珠发了很久的呆。

    回过神来,你蹙眉看着那一如既往亮着温和荧光的夜明珠摇了摇头。这颗明珠是敖昔幻化出半身人形时,敖玉带着她去西海深处寻到的至宝,也是她五百岁生辰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

    许是错觉,在敖昔心抽痛的同时,那颗长明的夜明珠好似灭了一瞬……

    许是近来思虑过甚、庸人自扰罢。

    强逼着自己不再想这些烦心事,敖昔换下了衣裳,将头上簪着的素银钗小心翼翼地收在匣子里,而后便想躺在水晶床上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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